襲朗彎了彎唇角,“文官武官路不同,這話嚇唬不住我。不過,讓我歇幾年也行啊,我帶著一家老小去務農經商。”又將水杯遞近了一些,“拿著,別摔了。”
大老爺沒法子,接到手裡,又重重地放到黑漆小几上,“明明盼著我早死,每日還是過來做戲,何苦呢?”
“死不死的總掛在嘴邊做什麼?”襲朗在羅漢床另一側坐下,語氣平緩,“我每日過來,也是琢磨琢磨你這個人,不是做戲盡孝。把你琢磨透了,日後對付別人就容易些。再者,你都病成這樣了,我沒打算惹你發火,勝之不武的事,沒意思。”
這倒是。每日過來,沒再繼續惹他生氣。
襲朗笑著勸道:“聊幾句?你總不說話可不行,時日久了,好口才可就沒了。”
“那就說說話。”大老爺問道,“老三可好?錢氏照顧安哥兒可還盡心?”
“老三就那樣,老夫人一走,他真有些傷心。安哥兒沒事,錢氏盡心盡力地照顧著。”
“傷心?”大老爺之所以問起襲脩,不是因為還似以前那樣存著一點兒慈心,而是希望聽襲朗說老三不好過,“他是傷心還是窩火,只有他自己清楚。”
襲朗微笑,不語。
大老爺一說襲脩就一肚子火氣,暴躁地站起身來,繼續活動腿腳。
襲朗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跟在一旁。大老爺不肯讓人服侍,下人誰進來誰被攆走,攆不走的闔府也只他一個。
是真的,不想對病成這樣的人落井下石,實在是覺得勝之不武。他要是安著把不順眼的人都氣死的心,府裡現在就剩不了幾個人了。
大老爺、襲脩、分出去的二房之間又有各自解不開的心結,平日還是能夠相互牽制。這樣其實是不錯的局面。
明年開春兒,太子就要給他個官職。他入朝為官,家裡的事情,大夫人大抵也會逐步交給阿芷打理。
前兩日大夫人跟他說,你媳婦年紀雖小,可是在喪事期間幫襯的時候,做事很有條理,明年讓她主持中饋完全不成問題。
主持中饋也好啊。他回到官場之後,就不能經常陪著她了,多點兒事情消磨時間也好。餘下的府裡的人,順眼不順眼的,平日裡也少不得隔三差五讓她看看好戲。不愁日子枯燥沉悶。
大夫人那次還說,府裡的稱謂是要改一改的,我斟酌著,還是等老夫人百日之後再說。
他點頭,說是不用急。
大夫人就笑,說這一晃,我和二夫人日後就是長房和二房的老夫人了,唉,這麼一想,真是老了。還說你可要抓緊啊,趕緊給你媳婦掙個誥命。
他笑。
班師回京之後,他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過來,所以除了請皇上犒賞三軍,自己什麼封賞都沒要。
皇上來來回回地下旨數次,最終給了他一些實惠的田地、錢財。
那時婚期將近了,他是想,如果那個倒黴的女孩子日後要守寡,他就將手裡的產業交給她,讓趙賀照顧她周全、幫忙打理產業,下半生她完全能衣食無憂。如此,他才算是勉強做到了不辜負那一句。而那些錢財,有皇上賞賜這個由頭,總不至於有人說什麼。她要是想再嫁也行,趙賀再幫她周旋一番就是了。
那時都是最壞的打算。
幸好只是打算,沒能成真。
她偶爾會跟他說,感覺像是被金元寶砸到了頭。
其實他偶爾也有這感覺。從來沒敢奢望過,自己娶的是一個性子這般討喜的人——也不見得誰都覺著她好,但是管別人怎麼看呢,他喜歡才是最重要。
是的,大夫人沒說錯,是要給她掙個誥命。
日子不是過給別人看的,但是站在他身邊的女子,該享有塵世中人看重的頭銜、榮華。
但是這個誥命,與他襲爵成為世子是兩碼事。
那個爵位,大老爺出於這樣那樣的心思,短期之內是不會給他請封的。他呢,便是送到面前都懶得接。
雖然父子倆都知道,那是不可更改的事,還是沒個期限地往後拖延。
襲朗跟大老爺耗到黃昏,這才回往清風閣,想陪著阿芷去請安。
外院一名小廝來稟,遠在外地的一個武將來了京城,面聖之後就來看望他。是以前並肩殺敵的人,他沒耽擱,即刻去了外院。正在孝期,不能好酒好菜地招待,可是這並不影響二人敘舊。
敘談的時候,他就覺著舊傷隱隱作痛,而且情形越來越嚴重。
要變天了,大抵是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