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樓可算知道那些冤獄是怎麼來的了。她乾咳兩聲道:“其實不怎麼美,只比一般人眉眼生得好些。聽說他通音律擅丹青,那種地方的人原都是窮家子充進去討生活的,能舞文弄墨的不多,像他那樣的奇貨可居,身價就水漲船高了。不過那位公子的身世也可憐,據說出自書香門第,後來一夕之間家裡沒落了,就流落到了酩酊樓。”
肖鐸長長哦了聲,“酩酊樓是個什麼地方?青樓酒館?粉頭小倌賣笑的地方?”
這麼一問倒把她問著了,其實她也就是聽聞了連城公子的大名,知道他是那裡的臺柱子,具體以什麼謀生真不知道。大約少不了陪著喝酒猜拳什麼的,可是那麼個清高的作派,又不像是供人調笑戲謔的。她眨著眼睛遲疑道:“連城公子賣藝不賣身……吧!”
“那種地方廝混,未見得有幾個出淤泥而不染。”他搖著山水摺扇道,“下回咱們去了浙江,點他的名頭叫他伺候娘娘,如何?”
“不不不……”她嚇得不輕,“我好好的女孩子,吃花酒成個什麼體統!”
他笑起來,“那娘娘就在邊上瞧著,臣來同他周旋,讓您瞧瞧您的連城公子是不是您想的那樣。”
世上總有好些她想不通的事,就比如一個小倌比花魁娘子還吃香,名聲鬧得那麼大,錢總也賺足了,卻還遲遲不從良,是不是人習慣了某種生活就產生惰性,再也不想掙扎出來了?音樓自詡為上道的人,當然著急要撇清。她拿團扇遮住了半邊臉,細聲道:“我不過是愛美之心,見他順眼多留意了一下兒,哪裡是什麼芳心暗許!我那會兒小,見識也淺,當天做了一回夢,所以才牽扯上了魂牽夢縈。其實是我混說,當不得真的。”
她果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老實頭兒,不說做夢夢見人家,誰還能知道里頭的緣故?偏偏說出來,讓他捏著話把兒,存心的調侃她,“娘娘昨兒說過連城公子不及臣,那娘娘夢見過臣沒有?”
起先不過玩笑,不知怎麼自己當起真來,屏息看著她,只等她點頭似的。她卻呆呆搖頭,“我還沒有夢見過廠臣,到底不是誰都能入夢的。”
他沉默下來,也不言聲,一味盯著手裡的杯子出神。
她摸摸鼻子,趕緊轉了方向打聽閆蓀琅的府邸,試探道:“要是我和李美人往來,廠臣會不會不高興?”
閆蓀琅是他手下得力的人,裡頭的內情都知道,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她在深宅裡無聊,外人見不得,他們那頭卻可以走動,“娘娘想見李美人就打發人傳話,請李美人過咱們府上,比娘娘外頭串門子要妥當。”
他點了頭,自然一切都好辦。音樓正想應他,出廊底下有人隔著窗紗回話,說宮裡發了口諭傳督主,請督主即刻進宮面聖。
既然已經回來了,怎麼突然又傳?別不是皇帝要發難吧!音樓從案頭上拿了描金烏紗帽遞給他,輕聲道:“我送廠臣……今兒夜裡回來嗎?”
他倒是眉舒目展,沒什麼憂心的樣子。她送他到角門上,外頭早有東廠的番役候著,他請她止步,自己撩袍登車,坐在垂簾裡想起她剛才的話,問他回不回來,突然覺得這府邸沾染上了人氣兒,過了一個寒冬回暖了似的,真有種的家的感覺了。
隔簾看她,她舉扇遮擋頭頂的日光,伽南墜子下垂掛紅穗子,絲絲縷縷拂那彎彎的眉眼上。他抿了抿唇,想說話還是忍住了。收回身倚在靠背上,車圍子隔斷了視線,她在雕花擋板的另一端。
第22章 烏金墜
肖鐸午正時牌入宮;到乾清宮時中衣染了層薄汗;站在廡房前的穿堂裡,風一吹有些寒浸浸的。
殿門上兩個太監抱拂塵侍立,見他過來遠遠躬身做了一揖。他上丹陛,透過隔扇窗朝殿內看一眼;空曠幽深的殿堂裡靜悄悄的;只有湘妃簾輕拂;底下竹篾兒叩擊在抱柱上,發出清脆的一點聲響。
乾清宮有統領御前伺候的帶班;原本司禮監的人因為大行皇帝的薨逝都撤換了,現在的一批人是明治皇帝欽點的內官;有宮裡調撥的,也有當初福王府的老人。皇帝近身的人,自然要再三的挑揀,當今聖上這方面較為注重,這點倒比他皇兄強得多。
肖鐸掃了眼迎出來的人,這是個男生女相的太監,個頭不高,眼梢耷拉著,似哭似笑的一張臉孔,嗓門尖得嚇人。見了他插秧拜下去,呲牙笑道:“喲,督主來了,平川給督主請安!”
不是他門下,但他在宮裡是大拿,但凡淨了身的,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叫一聲督主。
他嗯了聲,“主子不在乾清宮?”
平川道個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