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拈起糖塊擱進自己的杯子裡,用長長的銀光閃閃的小勺輕輕地攪拌著。
“重慶的夜景真是很迷人。”劉嵐雙手杵著下巴,目光幽幽地盯著山城那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萬盞燈火,高層建築物上的燈飾群、主幹道明亮的華燈、還有那一條條火龍一般在道路上蜿蜒而行的車流,良久也沒再說一句話。
歐陽東驚訝地望著她。他這才發現,劉嵐的眼神和他上一次看見她時不大一樣。那次她的眼神凝重而沉著,舉止說話都很老練,象一個獨立闖蕩的女人;可現在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憂鬱和迷惘,還有幾分悲傷。這是怎麼了?歐陽東努力不讓自己提出這個問題。他忽然記起,那次他們也是在一家咖啡廳裡,她也是穿著一條這樣顏色的裙子,那次也是她先伸出手來和自己握手,那次她說得多而自己說得少,還有,那次重逢是讓一個電話打斷的!他瞟了瞟劉嵐擱在桌上的手機,又把目光轉向劉嵐,恰巧劉嵐也望向他,兩人的視線一接觸,便趕忙各自轉開。
這也和上次一樣!
不!歐陽東在心底悲哀地嘆息一聲!
“我才回了桐縣。”收回目光的劉嵐端起杯子,輕輕地抿了一口。因為尷尬,她的臉紅起來。
她才回了桐縣?這麼說,她不是從上海來了?她好象說過,她是出差去成都,路過重慶在這裡逗留兩三天的,怎麼就說才從桐縣來?歐陽東吃驚地張大了嘴盯著她。上海難道會沒有直飛成都的航班,這應該不可能吧!
劉嵐沒理會歐陽東的疑惑,繼續說道:“桐縣年初時有件大事。縣裡的教育局收到一份捐款,有二十萬,指定在房山鎮的一個大隊裡建一所小學。你知道,在桐縣建一所那樣的學校要不了那麼多錢,那捐款人還特地說明,多餘的錢就幫那些貧困學生墊付學雜費和書本費;這事在整個桐縣都鬧大了,幾乎人人都在猜測這個神秘的捐款人是誰。隔江的鄰縣也收到這樣一份捐款,也是二十萬,也是同樣的附言,……”
這事歐陽東已經知道了,舅舅和錢順在電話裡把這事告訴過他,他比誰都清楚這事的前後首尾。可這事和劉嵐突然出現在重慶有什麼關係?
“捐錢的人,就是你吧?”
歐陽東又一次吃驚地張大了嘴。他沒料到劉嵐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我去過那兩個村子了,那兩個地方的幾乎沒有來往,而唯一在兩個地方都呆過的人,就只有你。”憑著她父親的關係和麵子,還有她那山裡少見的做派和說話口氣,劉嵐很容易就得到不少資料。當然,這也花了她很多時間。最最重要的是,從她一聽說這事開始,她那敏感的女性直覺就告訴她,這個神秘的捐款人,一定就是歐陽東。
是的,那錢是他從他轉會時那筆高額簽字費裡拿出來的。九十萬簽字費,他拿在手裡都發燙,他不知道這麼多錢該怎麼花。他有手有腳,每年還能有幾十上百萬的收入,他已經完全實現了他少年時的理想,成了一個體體面面的城市人,可現在他又受到新的煎熬:那麼多錢,該用到什麼地方?他完全不能理解,他這“歐陽東”三個字怎麼就能值九十萬?他也不知道,當別人也象他一樣,拿到這麼多錢時,心裡會怎麼想。他總得做點什麼,才能讓自己晚上睡覺時踏實,在思考了整整一個月之後,他拿出了四十萬,按著從郵局查到的地址和郵政編號,給他童年時的家鄉和少年時的家鄉各寄去二十萬,在匯款的附言中,他還特地註明,如果有需要,他還會為那裡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他沒有在匯款單上落下自己的真實姓名和地址,不過,他保留下那兩張匯款的憑證。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有無私的有著高尚情操的人,”歐陽東避開劉嵐的目光,“我做這些,只不過是想求得一種心理上的平衡。你知道,還在三年前,那家紡織廠破產時,我的日子也很悽惶;再看看我現在,什麼都有了,要是我願意,我隨時可以再給自己添上一輛嶄新的轎車。有時候我就想,要是沒有我舅舅,我也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山裡人,面朝黃土背朝天;要是沒有遇見那幫朋友,我現在說不定還在廣東打工,為了多攢幾個錢而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地幹;比起那些留在山裡的人,我是幸運的。”他艱難地舔舔忽然乾澀起來的嘴唇,唆著唇默然半天,才又接著說道,“我只是想給那麼和我一樣想改變自己命運的人一點幫助,即便他們不能走出大山,多識幾個字,多學點文化,也不是一件壞事……”
劉嵐捧著杯子坐在那裡,一直都在靜靜地聽著。
她相信歐陽東說的都是真的,從他那並不連貫的言語裡,她能夠體會出許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