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趁這兩年運氣好,在甲B踢球多掙點錢。我這人其實也沒什麼遠大的理想抱負,就是想象一個真正的城裡人那樣,體體面面地過一輩子,有個正經工作,有個鐵飯碗,腰裡隨時都有幾個閒錢,再有個好老婆好兒女,這輩子我就知足了。”他望著灰沉沉的街道,幽幽地說道,“你再不知道我走出大山那一刻心裡想的是什麼,真的,那時我就只是想改變自己的生活,要是有能力,就把我舅舅一家也從大山裡接出來。現在踢球我能掙很多錢,等到不能踢的時候,我就回桐縣老家去,再置辦個什麼營生,慢慢過舒舒服服的小日子。”
劉嵐又一次感到震驚,歐陽東這番話和她曾經的猜想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她驚愕得連話也說不出。歐陽東倒沒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只自顧自地說下去,“你不知道,有時我半夜都會被噩夢驚醒——我總夢見現在的一切都是虛無飄渺的東西,其實我還是大山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莊稼漢子,什麼足球、球迷、比賽,全部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東西……”他唆著嘴唇沉默半天,又說道,“有時,我也夢見,比賽中我那些讓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花哨動作,會象它們莫名其妙地出現時那樣,也莫名其妙地離我而去。我平日裡訓練時都不敢做那些動作,生害怕到比賽時它們會拋棄我……”
第六章 數(六)
那條兩人都盼望著沒有盡頭的路,最終還是有盡頭。
歐陽東只把劉嵐送到電視臺單身宿舍的門口,就把腳踏車交給她,笑著告辭。已經是半夜一點半,這麼晚的時間再隨她去一個姑娘家的寢室,要被看見會有人說閒話的。“我找個計程車,就回基地去。雖然教練給我放三天假,不過最近一段時間比賽多,我們還有兩場足協盃的半決賽,也不會太輕鬆。”劉嵐點頭只是一笑,就不說話。
歐陽東張張嘴,想再說點什麼,又無聲地闔上,也便點點頭,轉身走了,他那瘦瘦高高的背影略微有點佝僂,在蒼白的路燈下,顯得頗為單薄和寂寥。不知道為什麼,劉嵐突然有一種想跑過去擁抱他的想法,就在剛才,這個年輕男人對自己敞開塵封已久的心扉。憑著一個女人的直覺,她知道那些話語裡有許多是歐陽東從來不曾對人表白過的東西。
“踢球能掙很多錢,比我去打工掙的錢不知道多多少……我得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
“我就想做一個體體面面的城裡人。要是有條件,就讓我舅舅舅媽和妹妹也能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來看看……”
“好多回,我都夢見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僅僅是一個夢。有人說我踢球純是天賦……有時我就想,要是有一天它們離開我,我又該怎麼辦?”
在驅蚊片的淡淡藥香中,劉嵐躺在柔軟的被窩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歐陽東那時而凝重時而苦澀時而迷茫時而躊躇的面孔總是生動地浮現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那雙即便在黑暗裡也灼灼生輝的黑黑眼眸中既有迷惘,又帶著幾分不自信,還有他那些話,每個字每一句都讓她感到內心最深處的震撼,從來沒有哪一個男人讓她有這種感覺——這和她以前那些男友不一樣,他們更喜歡自己面前賣弄和炫耀。
夜已經深了,劉嵐仍然無法入眠,她索性起來趿著拖鞋走到窗邊,讓涼爽的夜風去撫慰自己那顆滾燙的心,從她的宿舍望出去,可以看見橫跨寬闊江面整體流光溢彩的慕春江二號橋,夜色中,江這邊的莆陽老城燈光星星點點稀稀落落,江對岸,莆陽新城一棟接一棟高樓大廈在七色的華光中展示著它們雄健的身姿。
劉嵐都不知道自己在窗前佇立了幾多時間,可心中還是象燃燒著一團火,有一個聲音不停在她心中吶喊,就象一個被禁錮許久的精靈在她身體裡掙扎,奮鬥,左衝右突,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坐到寫字桌前,扯過一疊稿紙就記下歐陽東說過的那些話……
葉強在單位只請下兩天的假,這一趟被陶然俱樂部請來莆陽,可比他上一次來風光得多,兩位老總親自作陪,早中晚一日三餐頓頓好吃食,雖然沒談出個詳細的結果,可方贊昊他們的誠意是隨時寫在臉上的,走之前他特意來找了歐陽東,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
“從我現在和陶然俱樂部接觸看,他們是真想把你留在莆陽。”葉強扶著茶杯,看著一言不發默默傾聽的歐陽東,“不過他們給的條件不算最好的。廣西灕江的袁仲智今天又給我來過電話,要是你願意過去,住房、戶口、待遇都沒問題,而且,他還再三強調,去了一定保證你的主力位置。武漢那家甲A俱樂部的老總也說了話,只要你到時在合同上簽字,三十萬的簽字費立刻就打進你的帳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