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動尾巴。蓮燈對它沒有印象,神宮裡的鹿太多了,有的很愛湊熱鬧,比如九色……她略怔了下,難道這是九色?她離開長安時它的鹿角才長了幾寸長,這麼久沒見,竟一下子長大了!
她站了起來,“九色?”
它起先很哀怨地望著她,聽到她喚它,頓時有了力量,猛地從外面衝進來,鹿角頂在門框上,咚地一聲響。
蓮燈像遇見老友一樣,居然熱淚盈眶,一下抱住它的脖子,喃喃道:“好九色,這麼快,長成大人了!”不停撫摸它的皮毛,它頤養得好,水頭比她足,觸手很滑溜。她捧住它的臉,同它對了對鼻子,“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是從哪裡得了訊息嗎?”
九色不會說話,只是眼淚汪汪看著她,看得她很羞愧,囁嚅道:“我們走前也想過來接你的,可是帶上你有諸多不便。你不是駱駝,不能在沙漠裡生活,所以把你留在神宮是為你好。”她喜滋滋地拍拍它的腦袋,“以後我們不分開好嗎?你現在真好看,角也長得俊俏。”
它聽明白了,趾高氣揚在她面前轉了兩圈。為了顯示自己很厲害,對準重席上的矮几撞過去,把几面上的橫板撞出了兩個洞。
蓮燈樂意捧它,看了大力拍手,“了不得,犄角大英雄!”
它搖頭擺尾蹭過來,繞著她打轉。蓮燈蹲下抱它,它還和以前一樣,鼻子往她衣領間拱,然後搖搖欲墜,一副要暈倒的樣子。
她不由嗤笑,有其主必有其鹿,九色的脾氣和臨淵很像,一樣愛顯擺,一樣好色。可是想起他,心裡七上八下的,什麼興致都沒有了。她開始著急,好不容易到了太上神宮,把她幹晾在這裡算怎麼回事?不論他在不在,總該有個人給她句準話。
她在地心旋磨,想起來問九色,“國師可在神宮?”
九色愣愣看著她,然後點了點頭。
她心頭撞了下,“當真麼?”
它又點點頭,蓮燈頓時五味雜陳,九色是不會騙人的,它說在,那他就一定在。
隱隱聽見廊下有動靜,她回頭看,來的不是盧慶,也不是臨淵,居然是翠微夫人。她沒有進門,立在滴水下同她說話,微微一笑道:“娘子不告而別,叫我師父擔心了,這樣不好。遠走六百里入神宮,可是有事麼?”
她知道翠微夫人一向不喜歡她,這次她來見她,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蓮燈心頭打鼓,依舊行了一禮,“我來找國師,請問他可在神宮?”
翠微說在,“不過早前吩咐過了不見客,不留客,娘子這次是白跑一趟了。”
不見客不留客,這個客說的是她麼?失望像煙霧,翻滾著瀰漫上來,填塞滿她的胸腔。她勉強按捺住了,好言道:“我有要事同他說,請夫人萬萬代我通傳。”
翠 微笑了笑,“他是什麼人,早就算準你要來,不需別人通傳。你所謂的‘要事’,夏官飛鴿傳書裡早就說明了……”她的的目光裡帶著憐憫,在她腰腹間轉了轉, “娘子還是太年輕了,其實有些事不必明說,你也應當知道。他是個心懷天下的人,況且又與常人不同,和娘子再投緣,也沒有長相廝守的道理。若他在乎你,就不 會將你獨自留在軍中了。家師與娘子的事,他多少也有耳聞,既然選擇沉默,娘子難道不明白意思麼?”
蓮燈沒法接受,雖然早有這種預感,真正面對時還是感覺痛徹心扉。她不相信翠微,只是固執追問,“他人在哪裡,我想見他一面。”
翠 微的畫帛在夜風裡飛舞,那光潔的頸項細而玲瓏,寒冬臘月裡卻顯得異常涼薄。微轉過頭,臉上浮現不耐煩的神氣,嘴角卻依舊微笑著,“娘子不請自來是其一,令 家師擔憂是其二,他不願見你也在情理之中。我看娘子還是去蒲州向家師賠罪吧,若實在不願走動,我替娘子在外安排個住所,娘子先安頓下來,一切待家師還朝再 從長計議,也無不可。”
蓮燈簡直要笑出來,難道她賣給他們師徒了嗎,要他們來處置她的人生?她退後了兩步,“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嗎?”
翠微點頭,“娘子請自便,就算要入城也可以。不過奉勸娘子一句,軍中所有事都不得與外人透露,如果娘子不慎走漏了風聲,恐怕會連累遠在碎葉城的定王世子。”
蓮燈到現在才看清這些人的醜陋面貌,利用完了就踐踏,別人在他們眼裡卑如草芥。不殺你,你就該感恩戴德,來談什麼舊情,簡直是自取其辱。
她 心頭空空的,人像失了線的木偶,滿懷憧憬地來,到最後落得這樣下場,她但凡有氣性,就該一頭撞死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