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因內力逆流,經脈盡斷而死。
易深忍不住道:“兵不血刃便殺了白道盟主,曼陀姑娘好心計。”
“不是我算計他,是他心中有愧。”曼陀晃了晃手中轉心術的殘頁,“或許這麼多年來,他也一直飽受折磨,如今解脫,未嘗不是好事。”
他平靜地說:“而你,也不必背上刺殺武林盟主的罪名。”
曼陀並未否認,笑道:“他也不必身敗名裂,易公子,這是雙贏。”
*
白雲漢走火入魔,不幸身亡的訊息,瞬間傳遍了江湖。原本好端端的試劍大會變成了葬禮,許多江湖人士自各地趕來,送他最後一程。
易深也去了,沒有人知道白雲漢做過什麼,他死後極盡哀榮,依舊是為人所敬仰的大俠。
白夫人和白脈脈也得到了許多人的安慰,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前輩表示,以後會好好照顧她們母女。
他看著哭倒在母親懷裡的白脈脈,不由嘆了口氣,暗道:與曼陀比起來,她畢竟還是幸運的,依舊是武林前輩的千金,還有母親的陪伴。
可另一個應該與她享受同等幸福的姑娘,不僅父母雙亡,還被迫入了魔門,遭到整個正道的追殺和唾棄。
“易公子好像很同情白小姐。”他離開山莊,轉頭就碰到了曼陀,她笑著說,“白雲漢無子,這偌大的家財也不知是否能夠保住,白家正需要一個為人正直又有身份的女婿呢。”
易深無視了她的打趣,凝視著她:“沒想到你居然真的信守承諾,沒有公開真相,我很意外。”
她訝異:“你以為我會出爾反爾?”
“是。”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自己的小人之心,“白雲漢殺了你全家,又害你淪落魔門,你卻只是讓他自盡了事,並未牽扯他人。這不像是魔門的行事作風。”
也不像是江湖的作風。他在心裡補充。
江湖規矩,血債血償,白雲漢殺了殷家那麼多人,她報以同樣的復仇,並不算太過分。
曼陀玩笑道:“白小姐還欠我兩百兩銀子,我殺了她,這筆債同誰去討?”
易深想起舊事,她明知白脈脈是白雲漢的女兒,卻並不曾坐視他將人帶走,還肯仗義疏財,更添敬佩:“你沒有遷怒旁人。”
“這是世人的愚昧之處,覺得妻子兒女乃是男子附庸,殺之理所當然。可依我之見,殺我父母的人是白雲漢,白夫人不懂武功,賢惠持家,想來並不知此事,白小姐更是與此無關。一人做事一人當,白雲漢已經付出代價,與旁人並無干係。”
易深沉默少時,嘆道:“曼陀姑娘身懷絕世武功,卻不曾濫殺無辜,在下佩服。先前多有得罪,還望海涵。”說罷,正經地向她施了一禮,權做賠罪。
“這話聽起來頗多酸楚。”她不由笑起來。
易深苦笑:“江湖人士,有幾個遵紀守法的?武功越高,行事便越無忌憚。”停頓了下,又毫不避諱地指出,“魔門更是如此,自持武功,殺人如麻,長此以往必成大患。”
“也不止羅剎門如此,我看正道大俠手上的人命也不在少數。俠以武犯禁。”
“確實,但正道之人心存俠義,二者並不相同。”易深正色道。
曼陀久久不言。
二人行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日光拉長了影子。
良久,她方道:“朝廷的禁令,規範的是普通人。而擁有能力的人,掌握權力的人,制約他們的就不再是外界的規則,而是自己認可的道理。”
易深靜靜聽著,唇邊露出一絲讚許的笑意。
“越往上走,外界的約束也就越寬鬆,或許有一天,個人的力量會凌駕於所有的規則之上。”她喃喃說著,彷彿自言自語,“這固然是一件好事,人可以隨心所欲,再也不怕被世道桎梏,可同樣也意味著危險。”
曾幾何時,她說過自己害怕。
害怕什麼?怕人力有窮時,世道不由己。
而今,她的修為漸漸高漲,即將邁入更高的層次,世道對她的約束力會與日減少。她會得到更多的自由,卻也要面臨更可怕的危機。
曼陀……或者說,殷渺渺繼續道:“當人失去對世界的敬畏之後,就容易迷失在力量帶來的快感中,自以為世間已無敵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是不對的。”
“為什麼不對?”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自我意識,是成就‘我’的根本。”她的語速很慢,但每個字都很清晰,“也是我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