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對峙,萬劍出鞘,往昔知交,今日仇敵。
左原孫眼中之神情如放眼無盡燕州軍的紅衣,濃烈中殺氣如刃;柯南緒注視左原孫的目光卻如天朝軍之玄甲,犀利處略帶深沉。
南良峪上已看不見谷中情形,突如其來的安靜叫人不免心生猜測,卿塵對夜天凌道:“四哥,我想去看看。”
夜天凌略一思索,說道:“也好。”
三川河的激流在朝陽川瀉入深谷,寬餘數十丈的瀑布結冰凝雪,急速冰封在青黛色的山崖一側,形成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冰瀑奇景。自山巔而下,一片冰清玉潔壯觀地展現在山谷之前,彷彿一道垂天長幕,靜靜凝固著北疆冬日特有的美。
日光毫不吝嗇地照射在冰瀑之上,晶瑩剔透的冰凌逐漸有融化的水流滴下,淅淅瀝瀝如雨的響聲。雙方軍隊軍紀嚴明令人咋舌,列陣處千萬人馬不聞一聲亂響,唯有屬於刀槍和沙場的那股殺氣,鮮明而肅穆地瀰漫在山間。
望不見邊際的兵甲,探不見盡頭的靜,一滴冰水驟然墜入空谷,“咚”地發出通透的空響,遠遠傳來竟格外清晰。
柯南緒青袍綸巾,面容清癯,當年名震江左的文士風範盡顯於一身傲氣,與左原孫的平淡沖和形成鮮明對比。他本應比左原孫年輕數歲,但在丰神攝人的背後卻另有一種歷盡經年的蒼涼,竟讓他看起來和左原孫差不多年紀。此時拱手深深一揖:“果然是左兄,一別多年,不想竟在此相見,請先受小弟一拜。”
左原孫面無表情,側身一讓:“我左原孫何敢受你大禮,更不敢當你以兄相稱,你我多年的恩怨今日也該做個了斷了。”
柯南緒眼中閃過難以明說的複雜:“小弟一生自恃不凡,唯一佩服的便是左兄。當年江心聽琴,西山論棋,小弟常以左兄為平生知己,左兄與我唯有恩,絕無怨。”
左原孫冷冷一笑:“不錯,你柯南緒確實不凡。風儀卓然,才識高絕,精詩詞,慣簫琴,通奇數,博古今。昔日師從西陵,學遊四方,遊蹤遍佈中原,俠名冠譽江東。釃酒臨江,擊節長歌,登臺迎風,撫劍嘯吟,談鋒一起驚四座,揮筆千言入萬方,縱觀天下誰人能及?今時今日你揮軍南下,鐵騎成群,旌旗蔽日,西連邊陲,北盡山河。揮斥方遒豪氣干雲,運籌帷幄氣定神閒,天下誰人又在你柯南緒眼中?我左原孫不過區區南陵村野之士,見識粗陋,有眼無珠,何敢與你稱兄道弟?”說到此處,他目光一利,言辭忽然犀銳:“更何況,你欺主公,叛君王,背忠義,賣朋友,豺狼以成性,虺蜮以為心,人神之所公憤,天地之所不容,我左原孫一朝錯看,與君為友,實乃平生之大恥!”
隨著左原孫深惡痛絕的責罵,柯南緒臉上血色盡失,漸漸青白。他突然手撫胸口猛烈咳嗽,身子搖搖欲墜,似是用了全身力氣才能站穩,良久,慘然一笑:“左兄罵得好,我此生的確做盡惡事,於君主不忠,於蒼生不仁,上愧對天地,下慚見祖宗,但這些我從不言悔!唯辜負朋友之義,令我多年來耿耿於懷。當初我故意接近左兄,利用左兄的引薦陷害瑞王,事後更連累左兄蒙受三年牢獄之災,天下人不能罵我柯南緒,左兄罵得!天下人不能殺我柯南緒,左兄殺得!”
左原孫絲毫不為所動,反手一揮,長劍出鞘,一道寒光劃下,半邊襟袍揚上半空,劍光刺目利芒閃現,將衣襟從中斷裂,兩幅殘片飄落雪中:“我左原孫自今日起,與你朋友之義絕矣!不取汝命,當同此衣!”
柯南緒看著地上兩片殘衣,忽而仰天長笑,笑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神情似悲似痛:“左兄割袍斷義,是不屑與我相交,我也自認不配與左兄為友。”他抬手猛力一扯,撕裂袖袍:“我當成全左兄!但左兄要取我性命以慰舊主,卻怎又不問我當初為何要構陷瑞王?”
左原孫眼中寒意不曾有片刻消退,此時更添一分譏諷:“以你的才智,但凡要做一件事,豈會沒有理由?”
柯南緒面上卻不期然閃過一抹摻雜著哀傷的柔和:“不知左兄可還記得瑞王府中曾有一個名叫品月的侍妾?”
左原孫微微一怔,道:“當然記得。”
瑞王府侍妾眾多,左原孫對多數女子並無印象,之所以記得這個品月,是因她當初在瑞王府也算引起了一次不小的風波。
品月是被瑞王強行娶回府的。若說美,她似乎並不是很美,真正出色之處是一手琵琶彈的驚豔,亦填的好詞好曲,在瑞王的一干妻妾中左原孫倒對她有幾分欣賞。
瑞王對女子向來沒有長性,納了品月回府不過三兩個月便不再覺得新鮮,將她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