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內侍候的小印子猛然抬起頭,眉頭皺起。暢春園內隱隱有琴音傳出,而這琴音卻太過旖旎華美,像一把把小勾子套在人心最軟的地方,只需輕輕一帶,自己的心智就會隨著琴音一齊跑到九霄雲外。思考間竟然忘了運氣抵禦琴音的腐蝕,小印子只覺心裡似有一股熱浪橫衝直闖,在心肺間縱橫馳騁,不能歸經脈。一時氣血翻騰得冷汗涔涔。
院內,在一片痴呆茫然的神色之間,獨有一人,白衫長立,烏髮高挽,用一根月白綢帶打了個節,隨意的垂在頸側,兩眼灼灼冷似冰碎,掃過全場眾人,喬言對周遭的氣氛熟若無睹般,信手拈下一片尚且青翠的竹葉,放到唇邊。
驀地,略顯尖銳的葉笛聲直聳入雲。眾人只聽一道清亮透徹的聲音直直刺入低糜的琴音之中,似一條潺潺流動的靈動溪水緩緩灌入腦海,將眼前一切的聲色犬馬,金銀權仗之景沖刷乾淨。
眾人耳膜如遭雷鳴,渾身一抖,靈臺清明,他們面色迷茫的看著眼前的兩人。
兩個白衣人,一立一坐,一人執葉,一人端坐撫琴,風帶著他們的白衣翻飛,衣袂獵獵作響。
琴聲正自低迴徘徊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清音撞的四散開去,失了氣勢。一時院內竟似乎只餘下竹葉輕輕顫抖發出尖細透亮的音符。
這竹葉的清亮不僅讓這些人重新找回思緒,也讓在外圍守衛的侍衛們如獲新生,他們本是身懷武藝的箇中高手,六識極為敏銳,早被剛才的琴音折磨的苦不堪言,此刻喬言的竹葉可算是把他們解救出來。
腹內的灼燒稍稍緩解,亂竄的真氣被小印子用氣壓住,一冷一熱的兩股真氣在周身大穴運轉一個周天,重新歸於丹田。他眼中不禁露出狂喜之色,卻是這兩股氣較量之間,竟然使他的寒陰功衝破了一個新境。
似乎之前為她的擔憂都是多餘,小印子吸口氣,不知該慶幸自己因禍得福,還是該說自己到底要虧欠那個女人多少?
笛音繼續,竹葉碎裂出一條縫隙,聲音開始變得走形,清亮中帶著女子嗚咽般的訴冤,那些曾經的苦楚一股腦的湧上眾人的回憶。
訴冤的哭聲突然終止,琴音帶著猶豫只得越來越低。梁閔慢慢放開撫琴的雙手,呆呆的看著喬言。
她淡漠的神情與她的容顏讓梁閩覺得格格不入,他仔細打量又說不出哪裡詭異。一時忘了言語,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許多盞精美的宮燈環住暢春園,燈火朦朧的光暈裡,二人兩兩對望……一直遮擋著月華的雲散了開去,灑下神秘的銀光。
手裡的竹葉已經裂壞的不成樣子,喬言勾唇淺笑,隨手將它丟在風中。
她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實則風雲洶湧,她擔心自己一時的逞強會不會給未來帶來諸多麻煩,但她更知道,如果她此次被當場難住,那麼接下來在南郡的日子只能舉步維艱,心裡的謎團能開啟的日子將會遙遙無期。
淺笑逐漸變冷,她眉眼深深的向皇宮的西南角望去,那裡有埋葬她渴求多年的秘密。她回頭卻見影妃,太子,太子妃,梁筠及眾人都在呆呆的注視著她,隨即換上一貫的雲淡風輕。
梁閔直到此刻才驚覺,自己引以為傲的伏羲琴上,一弦不知何時已堪堪斷裂。
第十七章 青竹醉舊迷
“七公主,可有答案了麼?”
眾人清醒過來,一抹臉上,竟是一片冰冷的淚水。
梁盟抬袖拭了拭臉上的淚痕,凝視著場中的喬言,她淡眉如許,淺笑依舊。
伏羲琴嗡嗡的發著尾音。
梁閔怔怔的看著手下猶自顫抖的六根琴絃,還有一根軟趴趴的貼著琴身。
鍾子期聽了伯牙的高山流水斷了他一根琴絃,從此二人引為知己,後子期病歿,伯牙悲愴不已摔琴自毀,從此再不撫琴。
伏羲琴出世百十餘年,七根琴絃從未斷過。
“若有一日伏羲琴為了一人而斷,那麼六殿下一定要將此人牢牢抓住。”
醒天和尚贈琴時的話猶自清晰,當時只道是笑談,梁閔並不甚在意。
伏羲琴流傳百十餘年輾轉大江南北,經手之人無數,琴絃從未斷過。梁閔仔細研究過琴身,發現琴絃與琴身相接處皆有銅管包裹,這樣精密的保護怎麼可能會斷?漸漸也就對這知音之說淡忘了。
“不論那人是男是女皆是天降的危昴星,能佐一代明君成就霸業,不過危昴星不同其他佐星的一點,也是殿下需得小心的一點就是……”
梁閔兀地一震,再次打量起喬言,這一次卻是揣著忐忑和莫名湧動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