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宦官,就藉著傀儡皇帝秦二世之手,一紙製書,將丞相李斯腰斬於鬧市,且禍及子孫,滿門誅連。
臨刑之前,對長子李由愴然悲嘆道:“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即便想再和兒子像昔年在上蔡郡時那樣平庸度日,閒出東門,牽著黃犬打兔子,也求而不得了!
秦相李斯,開國之臣,肱骨棟樑,佔盡天下權勢,閱盡世間榮華,最終也只落得慘死鬧市、子孫斷絕的淒涼境況。
“他臨終如此遺言,大概是悔了罷?”項羽漸漸收回了思緒,目光落向窗外,看著一片無垠夜穹,近乎自語道。
“不是悔,只是貪心不足罷了。”聞言,靜坐一旁的少女,忽地清聲介面道。
說著,她抬眸,睫羽微微撲閃了下,一雙眸子清湛湛地看過來:“將軍以為,若他當初留在了上蔡郡,一輩子當個庸碌卑賤的小吏,便當真能此生安樂麼?”
“不,他會不甘。”聞言,項籍卻忽然斬截似的利落應道,目光驟凝。
留在上蔡郡,那個叫做李斯的小吏,將註定庸庸碌碌,一事無成。等年老死去,他將被胡亂埋葬在某個亂墳堆裡,他的名字只會被他的兒女們偶爾提起,而等到他的兒女們也死去了,他的**也早已在棺槨裡腐朽爛透,他的名字也將不會被世間的任何一個人所記起。到那時,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點李斯曾存在過的痕跡。(注1)
朝生暮死,無聲無息,渺小卑微得如同這世間任何一個命如草芥的庶民。
那樣一個心懷抱負,志存高遠的人……怎麼甘心?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同他項籍,這一點又何其相似?
所以……才會物傷其類罷。
室中略略靜了片時。
“此人胸有丘壑,數十年間算無遺策,竟輕易受了趙高蠱惑,背棄舊主,最終死在了那個宦官手裡……倒是意外得很。”項羽的神色已然沉定,只微軒了眉頭,似是嘆息,又似是疑惑。
“將軍以為,他不該背棄始皇?”少女抬眼看他,唇角微微泛了絲淺笑,清聲問。
“三十多年君臣相得,也算不易,只給趙高一番話便哄得背了主——當真是人心易變。”
“不,他從來都沒有變。”她低頭抿了口柏葉酒,而後緩聲道,清越的嗓音淡靜而泠然,引得項籍不由抬眼看向她。
“早年,他棄家離鄉,是為了入仕得官,以求權勢名望;後來,棄呂不韋而助贏政,是為了謀得更大的權勢名望;而最終,背棄始皇遺命,同趙高合謀,則是為了保住眼前的權勢名望。”
“自始至終,他最看重的,都不過一己名利而已。”少女一雙明眸清淺帶笑,語聲仍是不驚輕塵的淡靜。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心如此罷了。
而那廂的項羽,聞言卻是一時怔住——即便先前早已曉得他的阿虞是怎樣的心思剔透。但此刻,這般洞明深闢的言論,自一個十四歲少女口中道出,仍是不免令人訝異。
“不過,李斯授首,贏秦自毀長城,這於將軍,卻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不待他再細想,那廂的少女又啟了聲,這回,神色間帶了些鄭重。
項羽方回過神來,聽到她這一句話,似是驀地想到了什麼似的,不由得微微軒了眉:“那個姓範的老頭兒倒也這麼說。”
“可是上月剛剛來府上的那位範公?”她目光與他相觸,問。
“嗯,”項籍微微點了頭“單名一個增字。”
“叔父說,此人有大才。依我看,他本事倒算不小,可出的那些主意——”說到這兒,他不由得眉峰皺得更緊了些。
“範公所謀之策,將軍不贊同麼?”她的神色有些疑惑。
“只是——”項籍一雙濃眉有些倔強地軒著,不肯舒展“令人不痛快得很。”
“那範老頭兒說,如今陳王身死,部卒離心,正是收攏人馬最佳的時機。但這就得師出有名,名正而後言順。所以,他讓叔父從鄉間野裡找到了楚懷王的一個孫兒,打算扶他做新任楚王。”微微頓了片時,他接著說道。
“現在,那個黃毛小兒已經在來城陽的路上了。”青年唇角略微倨傲地一撇,神色間多少不屑。
他們項氏一族,封於西楚,世代為將,祖父、父親為昏聵的楚懷王效忠效死,枉送了性命也就罷了,而今,連一個鄉野出身的放牛小子也要他們叔侄三叩九拜,奉他為主!
虞姬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