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是因為——斷然不會呵。”
大王戰死,美人相殉,自是千古流傳的佳話。倘若是美人殞命,大王殉死,那……怕就成了曠古絕今的笑話!
“沒有了虞姬了,項王身邊還有越姬、趙姬、陳姬、酈姬……大王的美人,從來也不止阿虞的一個,”她語聲頓了頓,漸漸收了笑意,一雙明眸冷靜而犀利地定定看向他“那,如今阿虞懼死,為保性命,另尋個靠山又有甚稀奇?”
“大王不是非虞姬不可,而妾,也非是離不了大王呵。”她像是總概陳詞一般,神情雖帶笑,目光裡卻有些恍惚,嘆息似的輕聲道。
而項羽,就這麼聽著她清越的語聲,字字落字,彷彿尖銳的冰椎,一下下刺進心頭,疼得彷彿砭骨……半晌後,他緩緩闔上了眼,靜靜坐在那兒,彷彿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面上再無半點情緒。
只右手攥指成拳的手背上青筋畢露,條條賁起。
虞姬卻已不再說話,只默然執起了案上的杯盞,給自己滿滿斟上了酒,也不去管他,只自顧自地一盞接一盞飲著酒……上好的蒼梧縹清,還同七年前一樣,甘洌入喉,綿厚清醇的滋味。
“孤,不許!”原本安靜的營帳中,一記雄渾清剛的聲音驀地響起,虞姬被他驚得陡然抬了眼,
“之前,已同諸將商議妥當。明日一早,孤將率八百將士突圍,會帶著你一起。”他一雙仿若重瞳的墨黑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是少有的鎮靜而決絕。
“此番,若衝出重圍,我便帶你回江東,日後如何悉隨你意。若死於亂軍之中……”他目光穩凝,語聲竟透著幾分坦然的笑意“那,黃泉路上有阿虞為伴,也不寂寞。”
她靜靜聽這人說完,似乎愣了愣,才輕聲笑問:“大王這般決斷,難道不問虞姬一句願不願?”
“眼下,你還是我項籍的女人,難道孤做不得這個主?!”他眸光睥睨,倨傲一如往昔。到了今日,他仍然是這般的獸類護食一樣的悍然和霸道呵。
虞姬聞言,卻只是低低垂了睫,良久也無言語。
“阿虞似乎許久都沒有為大王舞過劍了,今晚,大王可有興致?”半晌之後,她有些突兀地抬了螓首說道。
言罷,也不待他回應,虞姬徑直斂衽起身,幾步走到營帳的柏木樑柱邊,解下了掛在其上的那柄波折紋的鐵鞘長劍。
“錚……”一聲清鳴,霜刃出鞘,湛然似水的劍鍔之上泛著一泓寒亮光華,流映出那女子清影萬千。
她持了劍在帳中立定,姿態再不是往常楚楚憐人的嫋娜娉婷,肩背筆挺,勁撥得如同山林間最修頎的青竹。
他有些不明就裡,於是,只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大王且瞧瞧,阿虞如今的劍術,是否仍是花架子?”她起劍之前,纖眉一揚,近乎傲然地向他道。
“嗆——”一聲清吟,湛然似水的劍光劃破一室靜寂,起勢如虹。
既而她足尖輕點,迅疾移步,皓腕一個旋揚,挽開十數朵劍花,清寒劍光一剎暗了眼底所有風光……刺、攪、壓、掛、雲,劈、撩、格、洗、截,一招一式,力道遒勁,步法諳練。
——這般的劍術,若是對敵,與他身邊的幾名擅劍裨將大約也能一爭高下……果然,早不是昔年徒有其表的花架子了。
項羽怔怔看著,一時默然。他的阿虞,一直都在不斷長進,只是,他從未留心而已。
“大王,”她忽地頓了步,持著劍向他這邊看了過來,
項羽回視向她,看著不遠處持著得劍靜立於室的女子,莫名地,心頭湧上幾分不安。
“方才,阿虞說……大王做這般決斷,未問過阿虞心中願不願,”雙十韶華的絕色美人,深深看向自己相伴了七年的男人,眼裡微微帶了笑“現下,阿虞可以告訴大王了。”
“阿虞,不願呵!”言罷,只見那劍勢白虹一般驀然而志,清光一線,直直逼向舞劍之人的頸間……
那女子含笑飲劍,血光湧上三尺青鋒,濺了滿室滿衣滿面……
“大王……”最後的時候,他顫抖著雙手,擁著她漸漸脫力的身子,將耳貼在她唇邊,聽著極為吃力的微弱語聲“明日突圍,阿虞會是累贅,阿虞……不願、不願拖累了你……”
時光彷彿就此凝滯,亙古岑寂,不聞一絲聲息,閉眼前最後的瞬間,她眼中是那人無法置信的急怒之後,慌亂失措得幾欲發狂的一張臉…
……
終於……看到你這樣瘋魔了一般的神情,是為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