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就算再誇,這鑑好酒阿虞也要分一半的。”少女聞言揚眉一笑,似水明眸顧盼生姿,流睞出三分稚氣七分嬌嗔,卻是十二分的豔色奪人“斷不會因著幾句溢美之詞,就讓將軍多得了幾杯!”
對面的人竟是一瞬間被這笑顏微微晃了眼,怔了剎那後,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豪爽把盞,朗然一笑,舉杯仰盡……
而那廂,少女垂眸而笑,飲酒的間隙,微微低了睫,對著微微晃盪的酒盞清波中的自己影子,神色間一絲恍惚——
之所以事事縝密,那是因為,在過去許多年間,從未沒有人真心為我打算。所以,便只好從三四歲上起,開始學著自己為自己打算,十年間多少血淚教訓下來,自然就懂得了千般思慮,縝密無遺。
——而我的將軍,你喜歡的,是否也只阿虞的皮相姿色,玲瓏心機?
而那個時候,把盞對飲的二人,誰也不會想到,僅僅兩月之後,等待他們的,便是一場鉅變——
秦二世二年,九月末,夜。
烏月蔽月,漆黑一片的天穹間不見丁點兒星光。從遠處疊嶂的群山到近處的野林草木,盡都在夜幕中隱了形跡。
連續落了兩三日的淫雨,地上泥濘得厲害。兩山之間難得的一片地勢較高,尚算乾燥的開闊平疇間,紮起了近百個簡陋的氈布營帳。北地九月裡天氣已經有些陰冷,可蔽風雨的氈帳中,疲累了一天的兵士們剛剛沉入酣眠。
“有人襲營!”石破天驚般,一陣兵戈相擊的殺伐之聲在寂夜中驟然響起,混雜各種不同聲音的驚喊、叫罵、金屬刺進血肉之軀時的痛呼、兵卒倒地時身體跌進泥漿水潭裡的悶響……
數不清的黑衣黑甲的秦兵,自四面八面潮水一般洶湧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擊合圍了項羽所率的這一支兩千來人的先鋒隊伍——攻其不備,雨夜奇襲,然後,幾乎是一面倒的血腥屠殺。
而被兵士們重重戍衛著的主帳前,卻是一派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圍。
“將軍,唯今之計,您輕騎突圍,或許——尚能掙得一線生機!”一身鐵胄白甲的年輕的裨將以頭觸地,聲音透著鑌鐵似的決絕與堅毅“屬下率人留下,負責斷後!”
說著,他抬了頭,焦急的目光幾乎仇恨地怒視向將軍身側,那個半裹在綿厚貂裘中的單薄少女——
“將軍,她——”忠耿的裨將死死盯著將軍身邊這個莫大的累贅,然後,又更焦灼地將目光移向了自家將軍。
“阿虞,你怕麼?”項羽目視前方,眸光冷凝。
陰溼的瑟瑟冷風中,她聽到他的聲音,剛毅有力地透到一層裘衣傳了過來。
第20章 項羽與虞姬(四)
“將軍既不怕,阿虞又何懼?”少女清越的嗓音透著幾分銳利的冷冽,字字落音,帶著一股錚然之意。
這一瞬,項羽耳際彷彿又隱約響過了初見那一晚,她的那一曲《國殤》。
年輕的將軍忽地縱聲而笑,眉目飛揚,伸臂一把攬了她在懷中,就勢翻身上馬,一身鐵胄,銀槍白甲。
他眸光孤冷,睥睨著眼底一派劍戟森森的亂象,略略側過頭,清聲對身後的人道:“我項籍,只為我楚國兄弟開路,不需兄弟們為我斷後!”
“大楚的兒郎們,隨我身後,殺!”一聲清剛渾厚的揚聲高喝,吼響在沙場之上,在連綿陰雨中,仍然直擊每個人的耳膜,震聾發聵!
那些陷入無盡苦戰與亂斗的楚國兵士,彷彿在在漆黑的寂靜中,尋到了前方導引道路的燈光,雖紛亂雜沓卻行動迅速地向著主帳方向集結而來。
而這一支孤勇的隊伍最前方,年輕的將軍,一騎當先,銀槍白馬。
見尚能參戰的兵士已大略集齊,項羽鐵槍一挑,便挾著那一身蓋世膽氣與悍勇,率先驅馬持槍殺入敵陣之中——眸光是嗜血的狠厲,遇神殺神,遇魔殺魔!
虞姬乖靜地緊緊靠在他胸前,十四歲少女嬌小的身子密密裹在裘衣裡,簡直像個孩童般,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一團。
她看著他手中那杆耀目的銀槍,劈、砍、崩、撩、格、洗、截、刺,劃出一道道泛著寒芒的凌厲弧光,四周隨之紛濺起殷紅的鮮血,甚至有時帶著敵人的斷臂、斷足或者頭顱……
那些鮮血,濺到他的臉上、發上,濺到他們兩人的衣裳上,甚至濺得他座下那匹的通體似雪的白駒一身浴血的殷紅……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嗆人的血腥味兒,混合在雨天的溼氣中,裹挾著沙場濺起的塵土泥槳分外悶窒,簡直另人有些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