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收拾棋盤,卻覺掌心裡已有陣陣的汗意妲。
早已知曉她這個父皇不同尋常,但在她跟前,他從不是帝王,而只是她溫厚寬容的至親長輩。
她第一次被他的威勢壓得這樣慘。
悄悄再覷向許知言時,他正一邊收拾棋盤,一邊問:“你有沒有和思顏下過棋?”
木槿搖頭,“我就沒見他下過棋。”
甚至都沒見過他陪父親下過棋。
許知言輕嘆,“他早先是下棋的,雖不曾下過工夫,棋藝倒還不錯。決定娶蘇家那女孩兒前夕,他跟我下了一局棋。那是他最後一次和我下棋。”
木槿不由頓下手,凝神看向他。
武英殿裡尋常太監宮女早已撤得無影無蹤。高而闊的殿宇顯得空蕩蕩的,許知言的低沉男聲也便顯得有些空落落。
“是他身邊的謀臣出的主意,讓他娶了蘇世柏的愛女,進一步扶植蘇家,伺機分散慕容氏兵權。他跑來問我是何看法,我說,你看著辦,是步步為營鞏固君權重要,還是自己過得遂心如意重要。何況,還關係著那女孩兒的一輩子。他想了很久,答我,這天下便是一盤棋局,我們其實都是棋子,上天的棋子。他輸不起,大吳輸不起。”
許知言擺弄著棋子,“那局棋下了一半,勝負難分的時候他便抽身走了,從此再沒下過棋。第二日,他令禮部下旨,迎娶蘇亦珊,封為保林。我看了半天那殘局,沒看出他落下的棋子是對還是錯,會輸還是會贏。”
木槿棋技向來不如許知言,遂也毫不客氣地先行落下黑子,然後笑道:“若不繼續下下去,誰又知道是對是錯,是輸是贏呢?”
許知言點頭,“年輕人,能有著奮勇向前衝的滿腔熱血是好事,只是凡事亦需思量周詳,先照顧好自身要緊。”
“是!”
木槿飛快地落下棋子,乾脆利落地說道:“我自然會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思思顏。那些人不想著害我們最好。若敢想著害我們,有一刀,還三刀!”
許知言便瞧著她,好一會兒才嘆道:“木槿,和你們相比,我的血好像冷很久了!”
木槿嘴裡厲害,但真論起下棋,卻萬萬敵不過許知言。
有一刀還三刀什麼的,至少用在跟許知言對奕時只是做夢。
三戰三敗,大敗虧輸,她終究漲著小紅臉兒悻悻離去。
將她送出門去,李隨向許知言笑道:“皇上,瞧著太子妃不像撒謊,老奴剛又特地去打聽過了,這小夫妻如今時時刻刻都不願分開,當真是好得蜜裡調油了!”
許知言沉吟,“應該……不假。若按思顏的性情,為讓皇后安心,捕了慕容繼棠和慕容繼賢后,更該對慕容依依千依百順。木槿不是不知輕重,必是打定主意做太子府的女主母,才會刻意立威……”
李隨笑道:“可不是呢!若不是太子喜歡著,縱容著,太子妃沒那麼容易一下子把慕容良娣氣焰打下去吧?嘿,看來這回皇上可以放心了,一路患難見真情,想來彼此的確是真心相待呀!”
“真心相待……”
許知言把玩著棋子,讓黑白子一顆顆從指縫間跌落,冰涼的質感如一串串跌落的淚珠。
“真心相待,也未必一世相守。木槿這孩子,想的也太簡單。”
他的腦中又隱隱作痛,卻有些微的酸甜之意湧上。
當年,盲眼的公子與他的絕色侍兒執手相對,心意相連,情意相通,歷了多少艱辛苦楚,依然真心不悔。
彼此誓言依然在耳,彼此赤誠的心意似乎也從未消失,只是伊人早已天涯海角,不知分隔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以彼此的身份,只怕到死都休想再見一面。
“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他苦笑一聲,低低吩咐:“把樓小眠放了。”
李隨大喜,一邊叫傳旨,一邊已笑道:“瞧著樓大人飽讀詩書,溫文有禮,想來也不至於對太子或太子妃無禮。”
許知言淡淡道:“空穴來風,豈能無因?我信不過他。”
“啊……”
“這朝中上下,多少人盼著太子、太子妃不睦?若發現他們相親相愛,指不定又使出多少的絆子來。未來擺在他們前面的阻礙絕對少不了,我又豈能如了那些人心意,也給自己的兒子兒媳添些麻煩?”
他抬眼向外瞧去。
硃色描金的八角玲瓏宮燈在夜風裡晃晃悠悠,廊柱間光影交錯,將天空映得越發黑不見底。
“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