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許思顏回來,明姑姑眼睛頓時一亮,但看一眼依然在書案前寫字的木槿,那點亮色都褪了下去。
“見過太子!”
她行禮,聲音略高,面有憂色地瞥向恍若未聞的木槿,只盼她能有點動靜。
見許思顏久久不曾回來,她還盼著木槿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或者越性照搬狐媚子那套,捧個心蹙個眉裝個病,先把人哄回來再說。
再怎麼著木槿是皇上疼惜的太子妃,如今又和太子魚水歡洽,彼此正新鮮著呢,無論如何比嬌弱了九年的慕容家大小姐有吸引力吧?
可向來很聽話的小公主根本沒打算再做別的,甚至也不許她再做別的。
從織布前去傳話開始,她已坐在書案邊練了幾個時辰的字了。
開始還不時喝喝茶,與明姑姑說笑幾句,後來計算著來回的路程,看著該回來的時候並無影蹤,便漸漸沉默下去。
茶水涼了,明姑姑已換了好幾回熱的,但木槿始終不曾再喝上一口,只是安靜地寫著她的字,靜得讓她膽戰心驚。
“明姑姑辛苦了!”
許思顏笑著讓明姑姑免禮,走至木槿跟前,柔聲問道:“在做什麼呢,這時候還不睡?”
低眸瞧她正寫的,是一篇《逍遙遊》,“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再瞧旁邊木槿已寫畢的,已是厚厚一迭,已覺頭皮微微發麻。
這些日子他與木槿朝夕相處,大體已曉得她的脾性,絕非那些喜好詩詞文賦的才女,連看書也多看史書兵書。
她的書法得過名師指點,但絕少練字,故而寫的字雖尋常,但超逸慷慨,英姿颯颯,頗有男兒之風。
她自然不會無故轉了性情,半夜三更不睡覺連練幾個時辰的字。
木槿飽蘸
濃墨,將這頁字寫得滿了,方才放下紫毫筆,笑道:“太子回來了?父皇上回賜的紫毫筆真不錯,其毫長銳勁利,正與我的字型相宜。”
她轉頭吩咐道:“明姑姑,瞧瞧咱們小廚房裡還有茶點沒,趕緊收拾過來,太子只怕餓了!”
許思顏聽她聲音清越悅耳,卻口口聲聲太子太子,便覺刺耳;她嘴角也掛著笑容,但那兩丸黑水銀般的明亮眸子冉冉轉動之際,似根本沒正眼瞧過他,更叫他滿心不自在。
翻那木槿練的那些字時,多是老莊中的詞句,有的成篇,有的只是零落詞句,想來應該是她素日所愛的。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凡人心險于山川,難於知天。”
許思顏已瞧得皺眉。
再看下面卻是《莊子》的《列禦寇》,“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送賷。吾葬具豈不備邪?”
他不由微慍,“年紀輕輕的,少看這個。我們跟前有的是富貴尊榮,也有的是萬鈞重擔,只該想著怎樣承繼這繁華盛世,令天下安寧,百姓安樂,這輩子都不該想著怎樣跳出紅塵之外,逃避自己該盡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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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遊,君若無情我便休(五)
木槿卻在吩咐道:“秋水,籠火盆來!”
秋水等早已在外候著,聞言不解,只得應了,趕緊去把入冬時才需用到的火盆一徑搬進了屋子,移了燒紅的炭火進去。
木槿便抱起許思顏正翻著的那疊紙箋,走過去只一扔,便見火焰暗了一暗,又迅速旺了上來,吞噬向那些筆墨初乾的字跡。
有一頁紙箋被蒸騰的火氣托起,卻見上面字跡歷歷,宛然似要在火焰中飛起妲。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許思顏眉峰皺得更緊,正要說話時,木槿吹乾最後寫的那一頁《逍遙遊》,亦放入火盆之中。
她的面龐被火光照耀著,敷著淺淺的金光,柔潤裡帶著火光融不去的清冷和果毅,迥異於尋常閨閣女子。
但她揚著臉,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太子說得對,至少現在,我們無法逃出紅塵之外,逃避自己該盡的責任!”
見火光燃盡,秋水等依然上前,將火盆挪了出去,那邊如煙也已帶了小丫環,在桌上擺放了木犀糕、黃金角、四喜餃、水晶梅花包、荷葉粥、銀耳羹並幾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