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雪之話,若說沒有給她心中投下陰影,是誰也不會說相信二字的。自那之後,每日午夜夢迴,總是柔腸百轉,是舍是得?她總是拿捏不定,但是白日裡,她卻要做出一副已經鬆手已經放開的模樣。
那種心酸,那種無奈,那種憂傷,即使白日裡如何灑脫,如何自在,但是這種滋味,總是充盈胸臆之間,雖說放手,卻總是戀戀不捨。可是,卻也是越看越是明白,寶玉終究不是自己終身之託,他對著滿園子的姑娘丫頭,總是顯得那麼平和和雅愛,關懷如一,對那些美麗的花朵總是那麼細心呵護著,總想著叫花朵永遠盛開,永遠不凋零,但是這也總是他的痴心,對那樣無情之物也總是情深一片。
對自己,他可說是用盡了心思,但是自己也明白,自己不過就是那些花朵中的一朵。芙蓉,水芙蓉,還是木芙蓉?雙木之林,自己該是木芙蓉才是罷?水芙蓉也罷,木芙蓉也好,但芙蓉嬌豔,亦覺清雅,卻不是怡紅院中有的花朵。而自己的瀟湘館中,卻只有湘妃竹,只有這竿竿的青翠和高傲,加上竹林下的一些青草,而唯一的梨花卻是在屋後,而非人前。
相處了整整八年,這八年中,流了多少淚水?在心中傾訴了多少情懷?也就只有自己和身邊的紫鵑,窗上的鸚鵡知道罷了。何等的志同道合,然而,卻突然闖進一把金燦燦的金鎖,標誌著富貴,標誌著榮華,亦標誌著天作之合,更重要的,金鎖的主人,薛家的寶姑娘,她得太太的心,她得下人的心,惟獨自己,和自己相伴的,只有那冷月清風。
二玉的心事,無人不知,但卻總是藏而不宣,為什麼?等的是什麼?是想等著最後元妃娘娘的意思罷?不用想,不用猜,自己明白,終究是老太太也做不了二玉的婚事之主的。自己是不入太太的眼的,向來又是從不勸解寶玉讀書揚名,只這一件,就足以令太太舍了自己而取寶釵,更何況這樣人家的門當戶對,自己又豈會不明白?
八年了,沒有人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姐妹們無人能理解,寶玉也不明白,妄稱是知己,奈何根本並非知心人。或許自己和妙玉才算得是知心人,妙玉的乖僻,妙玉的休夫,妙玉的剛強,妙玉的清高,都是自己所羨慕的。是的,是羨慕,為什麼不呢?一生一世一雙人,一心一意的情衷,一心一意的夫妻,一心一意的生活,美麗卻縹緲,沒有人能給自己。
西門狂,他和自己生平所見過的人無一相同,也真是人如其名,是個狂人,那樣霸道著要自己永遠在他的懷中,他是那麼不在乎世道,不在乎眼光,不在乎禮教,和自己素日所知道的規矩真個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他就那麼明目張膽地輕薄自己,是心意?是輕薄?自己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是羞?是惱?是怒?理不清,也道不明,一顆心兒就是亂亂的。不明白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更不明白他家裡的人,雪兒,雨兒,東方夫人,甚至是陪著自己的那些丫頭,舉動很不合禮教,偏生卻又那樣灑脫自在。
記得很久之前,看過這麼一句話“王凝妻被牽,斷臂投地;曹令女誓志,引刀割鼻”。這樣的道理若用在自己身上,被西門狂吻了嘴唇,也被他摟抱過,想必定是該死了的罷?只是心中一直就覺得世道對這女子如此的不公道,為什麼非要自殘身體才能來昭示著婦女氣節?為什麼,這世道都把這些教條套在了女子身上?於男人卻總是天經地義?
或許,沒有人能給自己一個完整的答案,若是說出了這樣的話,或許連自己都要給斥責為不守婦道不懂規矩的女子了。打從心底,是羨慕的,羨慕西門家和東方家的主僕,羨慕他們能有那樣自在的身份和道理,不必把自己圈在那些禮教的條條框框裡。活的是自己,不是別人的眼光,那樣是何等的自在!
自己會能活得出自己麼?能真正割捨下對寶玉的一片心意麼?能接受西門狂對自己的心意麼?心頭凌亂,或許也是逃避著不願意去想。其實,在看到見到西門家那些人的作為之後,黛玉心裡就明白,自己不會再是往日裡那個活在別人眼光裡,活在禮教的條條框框中的人了。不管情歸何處,不管最終如何,這一次,她想活一回自己,做一回瘋子。
這日午時黛玉正自臥在涼榻上歇息,垂著冰蠶絲帳子,滿屋子裡分外地清涼,使得外面暑氣絲毫不入臥室之內。紫鵑和魅影兒兩個和雪雁早命小丫頭子去園子裡各自玩耍,只剩下這三兩個人在外間歇息,連架子上的鸚哥兒也把小腦袋埋在羽毛裡睡著了,因此湘簾垂地,整個瀟湘館裡靜悄悄的,惟聞龍吟鳳尾之聲。
黛玉本性警醒,朦朧間便覺得有人,心中便猜是寶玉,翻身一看,果然就是賈寶玉趿著鞋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