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奇道:“現原形有何貽笑之說?況且,這龍尾我瞧甚是好看!”
潤玉仙倌輕輕一笑,淡入風裡。
“我幼年生長於太湖之間,生母是笠澤中一隻再普通不過的紅綢錦鯉,我自誕辰之日起便與周遭眾紅鯉相伴,不識天高海遠,亦不知為何我的母親總是日日不厭其煩地對著我的身體施術……”他撫了撫眉間,眼光避諱一般不去觸碰那帶著月光的鱗尾。
“時日漸長,我卻慢慢發現了自己的異樣,我的尾部越來越長,頭上生出了一對突兀的犄角,腹下有爪漸漸成形,還有就是,無論我的生母如何施術,憑她的淺薄靈力也無法掩蓋的褪白體鱗。周遭的紅鋰開始慢慢疏遠我,他們嘲笑我猙獰的體態、慘白的顏色,他們呼我為‘妖孽’,視我為不祥之物。我躲避在湖泊的角落裡,豔羨地看著那些錦鯉火紅的顏色、綢緞一樣悠閒的尾巴,那種心情,我想,便是自卑吧……”
“我母親告訴我凡人有一句話叫‘勤能補拙’,我那時好似抓住了一線些微的光明,日以繼夜地修煉,只盼望擁有高強的道行能為自己再次贏得尊重。我修成人形後,便再也不願露出自己的真身,總是挑選那些火紅顏色的綃衣穿著,便是變幻也只變作普通的錦鯉模樣,我以為,那樣便接近了一隻正常的魚兒……後來想想,那時真是井底之蛙。”小魚仙倌搖了搖頭,攬著我低低一笑。
“一千年後,天兵天將從天而降,將我帶回天界之中。那時,我始知,自己千年來不過做了一件徒勞無用之功。原來我從來都不是一隻鯉魚,只是一隻想要變成魚的白龍。”他垂目閉眼,雲淡風清道:“其實,即便一直作一隻被歧視的井底之蛙也未嘗不是幸福……”
我安安靜靜地聽完這個殘破不全,沒有開始、過程與結束的故事,潤了潤嗓子,寬慰小魚仙倌道:“如此說來,我們倒是般配的,我作了四千年不入流的果子精,到頭來才曉得自己是朵水做的霜花。真是彼此彼此!”
小魚仙倌睜開雙目,點漆瑩黑的琥珀瞳仁凝視著我,俯首銜住我的唇瓣,綿長的親吻後,他對我道:“我所要不多,不求你能愛我有多深,只要每日喜歡我一點點,日日復月月,月月復年年,年年復此生。可以嗎?” ……
他說:“無妨愛我淡薄,但求愛我長久。”
……
愛,究竟是一個什麼東西呢?似乎比修行還要抽象許多……我陷入混亂迷思之中。
留梓池裡似乎還泡著被桂花釀醉倒的鳳凰……
第四十八章
我在爹爹後院淘了幾團雲彩,闢了一方地,挑了個潮溼陰涼處撒了幾顆芭蕉子,不過片刻工夫,那淌著煙水的湖石假山旁便平地拔起了三兩棵青翠芭蕉,闊葉舒展,怎麼看叫人怎麼歡喜,我現今這栽花種草的技能倒也不辜負花神之女的名頭。挪了張竹椅在葉蔭下,我端了杯清水預備調息入定。
“錦覓仙子,火神殿下門外求見。”將將坐下,洛湘府守門的仙童便上來報。
我閉著眼睛揮了揮手乾脆道:“不見。”想想不但半分沒有長進反而減褪稍許的靈力,饒是我性子再平順也不免幾分懊喪。
小仙侍噌噌前去回絕,我聽著耳畔汩汩泉水聲,運了運氣再次入定。過不一會兒,仙童去而復返,“火神殿下說今日無論如何要見得錦覓仙子,否則便常駐洛湘府門外。”
這鳳凰……怎地好端端一夜之間便從清高墮落成了無賴?如此說話實在不是他的風格。今日佛祖爺爺在西天大雷音寺開壇講禪,六界諸神眾仙皆赴。爹爹去了,潤玉仙倌去了,月下仙人去了,總之神仙們包括天帝似乎都去了,鳳凰卻怎麼還未去?
“如此,你便與他說我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見他。”我醞釀了個還算對稱的句子讓守門童子去回覆。復又調息入定,半晌,未見仙童回報,想來鳳凰已然走了,心下稍稍舒暢,收勢斂氣睜開雙目,猛然卻見鳳凰臉容泛白立在我面前。仙童抱著拂塵絞著手指左右為難站在一旁,“火神殿下……錦覓仙子……”
鳳凰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那小仙童立刻恭敬地一掃拂塵躬身下去,我磨了磨後槽牙,威信這物事果然與靈力相輔相成。鳳凰與我對視片刻,目光炯炯像是欲透視什麼,我有些情緒,看了他一眼便別開眼去,他卻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肩頭,我訝異抬頭,看見他臉上淡淡的忐忑之後更加奇怪。
“你怨懟我自是情理之中,昨夜……我破誡了……”鳳凰平日裡豔麗倨傲的長眼此時水光凜凜,顏色意外地生動柔和而堅定,唇未啟笑,嘴角卻石投靜湖般淺淺盪漾過了那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