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端起水杯的手一抖,茶水灑了一袖子……略有失態……
葉英不便再多說,就道:“你受了驚嚇,又勞累了一晚上,我吩咐他們送些吃的過來,你早些歇著吧。”
陸待晴點點頭,他覺得有必要睡一覺然後把今天的事忘記。目光稍稍一轉,落到機關熊貓身上:“那這個……?”
葉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想了想:“我帶走吧。”
陸待晴心有餘悸地點頭,按了幾下,熊貓便自動挪到了葉英身邊。他目送一人一偶消失在拐角,即刻便把自個兒丟到床上。
葉英帶著熊貓差不多走了三分之一個莊子的路程,結果閒得發慌的藏劍弟子間竟開始流傳起了大公子的八卦,而且內容越來越離譜。從“大公子收了萬花客人的禮物”到“大公子收了萬花客人的定情信物”,到“大公子收的不是信物而是活物”,到“那其實就是大公子的孩子”,到“大公子和萬花小哥見了一面就有孩子了”,到“孩子居然這麼大了還是個有病的”的詭異八卦。
於是——
葉夫人挺著大肚子欲言又止地走過葉英面前。
葉暉拿著賬本憂心忡忡地走過葉英面前。
葉煒燃燒著八卦之火走到葉英面前,被葉暉拖走。
葉蒙流著口水被葉夫人抱著走過葉英面前。
所幸葉孟秋出門去不在莊子裡,否則難保要雞飛狗跳。
葉英倚在樹下,看著滿樹繁花,不言不語。我大藏劍其實要比想象中威武雄壯活力四射呢……
二十一
紫樞從繁花間探出半個腦袋看著樹下的葉英:“你再不去管管這群滿嘴跑馬的藏劍弟子,明天不知會傳成什麼樣。”
“我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葉英平靜地回答。
紫樞一愣,隨即一笑——倒是悟得通透,而她卻抱著執念,想不透,放不下,擺不脫。今天是她太過小題大做,衝一個孩子發什麼火,早先想想已是懊惱之極,而今更是越來越窩心。
“萬花天工一脈弟子擅做奇巧機關不假,然而工聖一脈偏墨家,造物雖千奇百巧,製造出的鳥獸人形栩栩如生,甚至能代人勞作,卻並不是公輸一脈強橫霸道的攻擊性的造物。我知你想將機關獸用於作戰,避免流血。然而天下太平,攻擊性的機關獸著實不受推崇。陸師弟師從工聖,受到的教導也是用機關造福於人,並非……”
“我知道的。”紫樞有些疲憊地打斷他的話。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她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因為不被需要了,不合時宜了才被丟棄和忌憚。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比起這樣的結局,她已算是走運,霸道機關術也是走運,只不過是被藏鋒收斂,並未趕盡殺絕。
然而再怎麼想,這種事就像一道隱秘在心上的傷口,若只是自己知曉,忍忍也便過了,習慣了就好,多些日子甚至可以忘記這裡還有道沒有癒合的傷痕;然而一旦由別人揭開,淋漓的鮮血便再難忽視,隱痛擴大幾十倍,讓人難受得恨不得去死。
葉英從她簡短的四個字裡聽出一股淒涼,心知踩到了她的痛處,便也不再去撒鹽。
心上的傷口,想去填補是何其艱難。紫樞心底翻騰,她為亂世而生,現今歌舞昇平,這天地茫茫,竟似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只能被留在一旁腐爛,等待終結。她一面渴望著被需要,一面又希望再也不要有用武之地,這樣矛盾和複雜在她身上形成兩股無法消散的意念一直碾壓著她,讓她時時不得安寧。先前心緒波動,這些情感井噴似的湧出來,紫樞被折騰得快要瘋掉。她心結難解,畫地為牢,走不出困囿,卻也不願同他人說起,疼了痛了自己受著。痛苦不能發洩出來,此身未入地獄,此心卻在自己所鑄的地獄裡時時烹煮,寸寸煎熬。
何其愚昧,何其可笑。又何其……糟糕。
紫樞抬手捂住眼睛,長長地吐氣。
沉默多時,葉英聽到紫樞沙啞的聲音:“先前我與你說要去東海……本想拿了地圖就出發,誰知耽擱了會兒。看現在也不晚,你將劍給我,我這便走。”
“紫樞,你……”
她出現在他身前,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莫要同我說話……我怕我忍不住。”她想殺人,想見血。
葉英聽出她的言外之意,皺起眉:“你先冷靜一下。”
她抬眼看他:“如果我不夠冷靜,你以為你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裡?”
他啞然。
紫樞隨即出言安撫:“我不會出事,四百年可不是白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