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在那年紀還不明白世界上有愛情存在。她對男女之間的感情的理解僅僅止步於一個王子如果遇見一個公主,他們最後會在城堡裡舉行婚禮。故事總有個女巫或者善妒的壞女僕,這是泉源非常非常討厭的角色。
五歲這年泉源住進父親家的原因是母親的學校給學生開了個興趣夏令營。泉源的母親是個繪畫老師,她要跟夏令營的學生們一起在外一個月。也許也抱持著讓女兒有機會跟父親親近一下的想法,泉源的母親沒有帶泉源走,而是把她交給了自己曾經的戀人。
泉源是滿懷期待地離開的。回來的時候她掙脫父親牽著自己的手,一下子撲進母親的懷裡。
她小聲啜泣。
母親問:“毛毛想媽媽了嗎?”
毛毛是母親為泉源取的小名。泉源小時候頭髮纖細毛躁,而且還總有一點營養不足般的枯黃。
泉源說:“想。”
誰都不知道幼小的泉源受了怎樣的委屈。
她不肯說給自己的媽媽知道。
她隱約覺得父親家的那個阿姨對自己最愛的母親抱有敵意。她想,如果她說出口母親一定也會難過。
泉源曾經就是這樣一個很乖,很乖,很愚蠢,又很敏銳孝順的孩子。
然後泉源到了六歲。
泉源的生日是在秋季。到了六歲的那個秋天父親開始減少跟她見面的次數。即使見面父親也總是顯得憂心忡忡——泉源的弟弟生病了。
泉源的父親與繼母有個自己的男孩。男孩比泉源小几個月。外祖父母對他非常溺愛,總是接去國外度假小暑。因為是個身體不怎麼好的小男孩,所以泉源的父親只帶他跟泉源見過一兩面。小男孩好像並沒有怎麼顯示出對泉源的敵意。那個時候他就開始生病了,據說第二年春天開始就要長期待在國外療養。長大以後泉源對自己這個弟弟的記憶已經非常稀薄了。只記得他看起來像個女孩子一樣文靜,又十分蒼白憂鬱。
泉源六歲的夏天,弟弟死去了。
泉源只記得冬天的時候被帶去醫院驗過一次血,後來在病院裡見了一眼沉沉睡著的細瘦虛弱的弟弟。
那是泉源對弟弟的最後印象。
其實在冬天開始的時候泉源會每個星期在父親家裡度過三天。那個將要面臨失去愛子的疼痛的男人憔悴而疲憊,女兒並不能驅逐全部的悲傷,他難免有時候忽略的女兒的感受。泉源開始變得並不快樂。父親的愁容總是讓她覺得壓抑與難過。繼母倒是並不像從前那樣處處針對她了,也許是因為太過悲傷以至於沒有多餘精力了吧。泉源的母親總是對泉源說:“你的弟弟生病了,你要乖乖地。”
泉源就果真乖乖地忍耐著那個家庭對她的排斥。
那種排斥來自於父親隱約的忽視,來自於繼母被深深隱藏起來的敵意。
後來弟弟死了。
繼母傷心太過出國療養。
泉源的父親漸漸從悲傷中走出來,開始補償自己那個被忽視了五年,好不容易找到的女兒。
泉源度過了最愉快的七歲的生日。
她的父母一起為她慶祝。
她覺得自己像個小公主。
將近年關的時候繼母回來了。
泉源照常每星期在父親那裡居住三天。繼母的臉上慢慢出現了笑容,有時候會帶泉源一起參加一些閨蜜間的聚會。就好像貴婦人們的沙龍似的,繼母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虛榮。
泉源又開始不快樂了。
但她沒有把這種不快樂表現得太明顯。她只是安靜了一些,不再像是一隻靈巧的鳥兒高興地飛來飛去。大家想,雖然是個小小的孩子,但也許弟弟的死亡對她造成了一些影響吧。
有一天晚上泉源做了噩夢。
母親把她喚醒:“毛毛怎麼了?”
泉源夢到了繼母。
她說:“我夢到了老巫婆。”
“媽媽在呢,”母親說,“故事裡才有老巫婆。”
——不,在現實也有老巫婆。
——她會陰沉沉地看我,會湊到我耳邊說可怕的話。
然而誰也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年幼的泉源從繼母那裡感受到了什麼。
誰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夜半的噩夢中出現的一張什麼樣的面龐。
泉源已經上了小學。她開始直到自己的家庭方式是畸形的。別的孩子並不像她這樣擁有兩個家。她明白一個王子與一個公主相遇,他們會結婚稱為夫妻,然後一起生活在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