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亦聽出我話中之意,明顯不欲多說,當下微微一笑,不再追問,卻抬手自惇兒頭頂心撫了撫,“乖孩子,長得倒很是伶俐。”
惇兒黝黑的瞳孔閃了閃,看了看姨母,又看了看我,終於向著姨母笑了笑,而後將臉埋入我懷中。我看著姨母雖是強擠出那一絲笑意,可眼中卻是明顯的疲憊與黯然,心下不由很是痛惜,忍不住問道:“那慈雲庵中,可是有姨娘的故人麼?”
姨母望著我,黑暗的車廂中只一盞小小的燭臺在案上散發著幽靡的光亮,映著她的眼神便有些幽深,她猝然嘆道:“事到如今,你終究還是不肯叫我一聲娘麼?”
我微微一怔,笑意便慢慢僵在了唇邊,我轉開了臉去,有些尷尬,亦有些感傷,訥訥道:“我……不習慣……”
是的,我不習慣。我自懂事以來,便知人皆有母,唯我沒有。因為母親是生我之時難產而死,我甫一出生,便背上了這樣的罪孽。在別的孩子口中那應是喚得至親至熟的一聲孃親,於我,卻是個萬般疏離遙遠的詞語。我長成至今,卻是真真從未喚過一聲的呵!
姨母微微低了臉去,目中是清楚的失望與遺憾,還有一絲瞧不太分明的自憐。一旁蔻兒忍不住道:“公主,你又何必如此傷太后的心……”
我微微撇開臉去,心底陣陣的淒涼。
我傷了姨母的心,可我的心呢?你們誰又顧及過我的心情?甫一出生便被生母拋棄,喊了十五年的爹爹又是如此功利,天大地大,我當真是不知如今的我究竟還有什麼,抑或,我究竟曾經擁有過什麼?那些過往的幸福與甜蜜,一件件一樁樁到得如今回憶起來,只覺陣陣尷尬好笑,我就像是錯被置放在不屬於我的位置上的人,命運到頭來終是顛覆了我的所有。
一切全是虛無,全是虛無!
我心頭一陣疼痛,下意識地便驀地摟緊了懷中的惇兒,惇兒察覺到我身體的不安,抬起小臉便很是緊張地望向了我,比劃著問我,母妃,你怎麼了?
我緩緩搖頭,強笑道:“沒事……母妃沒事……”
姨母低了臉去,輕聲道:“算了,我這一生辜負的人何其之多,如今果報終是來了。”
蔻兒面上一緊,忙抬手握了握姨母的手掌,“太后……”
一直靜靜坐著沒有開口的蓮姬突然幽幽道:“負人者,人恆負之。道理雖是如此,可也總要問問清楚,那負人者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要去辜負從前對自己那樣好的人呵。”她望著姨母,笑意突然便有了些惘然與寂寥。“我從前每常想不明白,她當初為何要拼命救下我的性命?左右我不過是個罪臣之女,我父親更是害得她與先帝離宮北逃,顛沛流離,幾乎丟了性命!我想不明白,可是卻又問不出來,直到見到太后……我突然就明白了。”
幽靡的燭光中,她目光幽幽望著姨母,雖不是同樣年紀、同樣閱歷的人,可眼眉間的輪廓與線條卻依稀有那麼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比起我,她的眼睛幾乎更與姨母一般無二!
我心頭一凜,怪道我初時見她,便總覺有種淡淡的熟悉感,我只道她生而親切易近,卻不想原來竟是因為如此!
一雙酷似姨母的眼睛,酷似姨母的眼睛?!
姨母猝然長嘆,目光再不停留在蓮姬臉上,卻是轉向了窗牖處,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她仍是執著地望著。再開口時,語氣中便含了一絲無法掩飾,也未想掩飾的痛苦。
“這麼些年了……她……過得如何?”
蓮姬微闔了眼眉,低低道:“每日靜心禮佛,極少言語,雖然寂寥,卻也自在。”
“你時常陪在她身邊麼?”姨母睨了她一眼。
蓮姬搖頭道:“我時常去探她,但她並不總想見我。大多時候不過是跟紋錦姑姑聊上幾句。”
“紋錦……”姨母的眼中愈發迷離了,“這麼些年了,她對殿春姊姊當真是忠心耿耿。”
殿春姊姊?!我心頭劇震,原來姨母要去見的故人竟是靜妃娘娘?怎麼她竟然沒有過世,竟然還在人世麼?!
蓮姬道:“昔日北逃,她意外小月,總是落下了病根的,如今這半年反反覆覆,身體是愈發頹靡了。她雖然不肯說,可行止之間卻總是多了幾分看破的意味,我與紋錦姑姑都很是擔心,可是,卻又束手無策。”
姨母悽然一笑,話語中便有多了一分自嘲的無奈。“她個性溫婉,凡事都不強求,平時也並不生要別人隨她的心意,可是她一旦擰起來,卻也是如何生勸……也是沒有用的。”
“不錯……”蓮姬點頭,目中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