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陳璽不明白她怎麼了,莫知和小楠也不明白她為什麼看起來不高興——他們當然什麼都不知道,他們能知道什麼?!
那天傍晚,她坐在陸明旭的車子裡,短短二十分鐘的相處,卻幾乎耗盡了她半輩子的驕傲。他問了些什麼,她又答了些什麼,完全是懵懵懂懂。只記得他筆挺的西服散發出矜持高貴的味道,他瘦削的面孔早已尋不見年少時的陰鬱和隱忍,取而代之的,是沾染了世俗之氣的沉穩持重——那是將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所擁有的漫不經心,泰然自若。
孟湘不知道他十七歲時的清冷之氣去哪裡了,也許早就被人生攪拌得渾濁,也許,只是被他藏了起來。
這樣一個男人,會是多少女人的劫數。
?
而她——帶著從菜市場出來的一身腥味,手忙腳亂地繫上安全帶,雞蛋土豆堆滿腳邊,袋子裡的活魚拼命甩動尾巴,汙水濺在駝色腳墊上,所有這一切都像故意要讓她難堪。
孟湘看見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想不通陸明旭是怎麼認出她的。
十年前也是這樣,擁擠人群中,他總能準確地認出她,然後清清淡淡地喊一聲,“姐。”
可她已不是十年前那個窈窕美麗且年輕的姐姐了,她已經三十七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過著精打細算的日子,就像每個市井婦女一樣,混濁,俗世,從頭髮到腳趾甲都透著一股特殊的氣味。
陸明旭一定聞到這該死的氣味了。
天……
孟湘從沒有如此懊惱過,她甚至悔恨自己當初的選擇——假如沒有嫁給趙陳璽那個窩囊廢,也許她不至於糟糕成現在這樣,不至於在陸明旭面前侷促得連看都不敢看他……
隨著懊惱洶湧覆蓋,某種衝動也悄然而生,第二天,孟湘開始進出美容院、理髮店、新世界商城,試圖把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小楠見她一天一個樣,新奇得不得了,吵著嚷著也去買了套新裙子,莫知和趙老師也得了身新行頭,像過年似的。
趙陳璽瞅著吊牌上的價格,尷尬地笑笑,商量說想拿去退掉,誰知話剛吐出口,竟被孟湘厲聲罵了回去。
“後天陸明旭結婚,我不想穿著低檔貨去丟人現眼,明白嗎?!”
趙陳璽討好地笑,“咱們本來就是小老百姓,本本分分地做人做事,有什麼丟人的呢?再說小楠和莫知都還小,不能讓她們學會攀比,你說對不對?”
孟湘急著帶小楠出去剪頭髮,根本沒理他,砰一聲關門走了。
***
陸明旭結婚那天是週末,烈日灼灼,秋風清朗,莫知記得有車來接他們一家四口去酒店,她暈了一路,有幾次都差點吐了,心裡鬱悶得不行。
後來婚禮的整個過程她都不舒服,原本他們就坐得遠,臺子上說了些什麼壓根沒聽進去,就記得爸爸幽幽嘆了聲,“怎麼把我們安排在這個位置,太偏了。”
媽媽和妹妹好像也不大高興,一直沒有說話。莫知喝了半碗湯,惦記著待會兒晚自習的數學考試,心不在焉。
過了好一會兒,桌上的人突然全都拿著杯子站了起來,她忙回過神,看見一雙新人被簇擁著,終於敬到他們這桌。
莫知感覺眼睛被晃了一下,新郎就這麼出現在她面前,隔著四五人的距離,高大,俊朗,風度翩翩。
他的臉上染著不勝酒力的微紅,和一抹淺笑,眸子又深又黑,鼻樑英挺,薄唇緋紅,真是好看得要命。
而新娘一襲白紗,優雅美貌,和他非常匹配。
媽媽沒有說話,倒是妹妹脆脆地喊了聲,“舅舅!”
陸明旭低頭看她,笑了下,身旁的伴郎馬上給在座的小孩子發紅包。
莫知覺得尷尬極了,只見妹妹接過紅包,甜甜地笑說:“謝謝舅舅!祝你和舅媽結婚快樂!”?
新娘笑起來,“明旭,這是你的外甥女嗎,真可愛。”
周圍的賓客都看了過來,莫知臉燒得火燙,不敢再引人注目,只側頭對那伴郎輕道了聲謝。待新人走後,鄰座的女賓都湊上來跟媽媽熱情攀談,如此,媽媽的臉色才逐漸好轉。
下午三點過,宴席結束,因為趕著回去上晚自習,莫知便先搭公交車走了。剛走出酒店就突然下起大雨,把她淋個半溼。到家的時候已經四點了,她給自己煮了碗麵吃,然後去洗澡洗頭,準備翻翻教材全解就去學校。
這時媽媽倒打電話回來了,說鑰匙沒帶,讓她送一把過去。莫知暗暗哀嚎,換上校服,背上書包,趕緊搭公交車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