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時節,仲夏登高,順陽在上,正是暑熱乍至;腳下碧草如茵,岸邊楊柳依依,春衫薄透已然換下。雖說宣朝看重男女大防,但是這一日卻並不限制著女子行動規矩,也算是另一個上元節吧!因此,愛俏的女兒家們便都換了簇新的衣裳,仔細妝容,趁著難得出門,好好散散心;林清微透過窗戶上的紗簾向外看去,只見御河這邊扎著代表皇室與貴族人家的營帳,而御河對岸則是熙熙攘攘喜笑顏開的人群。
今日的徒嘉景並沒有怎麼樣繁瑣的穿著,湖藍色的祥雲繡邊儒衫,腰上是白玉玳瑁腰帶,掛著皇家的身份玉佩,瞧起來竟像是堪堪二十出頭的人,引得對岸那些百姓們紛紛議論。他下車看見後面馬車上下來的太后和林清微,眼底泛起一絲溫情,迎上前去和林清微一左一右地扶著太后,瞅著林清微:“母后,今日的賽龍舟卻是與往年不同呢!”
太后見兒子眼巴巴地上前來,不由得會心一笑,儀態卻是一派的端莊穩重得體大方:“哦?有什麼不同的?”
林清微之前只聽說今年的龍舟著人想了新花樣來,倒也是興致頗高地聽著。
帶了些得意地河頭上高高挑起的彩旗,徒嘉景指著繼續為太后解釋道:“往年就是賽龍舟,咱們單看著也沒什麼意思,民間不是都會在龍舟隊上押注麼?兒子想著,今年不如設個彩頭,勝者可得三百兩銀錢;果然,您瞧瞧——”他示意太后轉臉看向御河面上一條條蓄勢待發的龍舟:“可不是幹勁十足麼?”
柳皇后領著眾妃嬪跟在三人身後,瞅著前面的徒嘉景和林清微,再一看自己身上金銀絲鸞鳥朝鳳暗紅色宮裝,不由得微微有些後悔;這顏色本就顯得老氣,再加上自己擔心壓不下淑妃,特意選了紋樣花色複雜的衣裳,竟顯得比皇上看著要年長几歲。
她銀牙暗咬,太后真是太偏心了,哪裡有讓女兒兒子扶著,卻將兒媳拋在一邊的,何況自己還是一國皇后!
後面的德妃與淑妃卻沒那麼多想法,淑妃純粹只是惱恨林清微和徒林琛叫她和兒子丟了面子失了太后的心,而德妃卻暗暗感嘆著大長公主十幾年如一日的好福氣……
徒林琛攙著林黛玉,青衣抱著小林晞尾隨其後,三人脖頸下皆帶著太后親手綁上的五色絲線和香袋;太上皇的子嗣不豐,又在前幾年的叛亂裡折了義忠親王;因此宗室那邊也頗為寥落,徒林琛領著一雙弟妹站在裡面顯得很是惹眼。
“琛哥兒,這是哪家的小姑娘?”旁邊一個和徒林琛年齡相仿的小男孩忍不住,湊上來悄聲問著,看了看徒林琛左手牽著的林黛玉,帶了一絲羨慕地補了一句:“長得真好看!”
徒林琛瞪了他一眼:“振哥兒,別亂說話,登徒子似的,這是我表妹!”
那小男孩一下子臉紅了,他是徒嘉景的七弟徒嘉妟的獨子,自幼便被祖母母親溺愛著,幸而並沒有養成個囂張跋扈的性子,反倒有些害羞;因為林清微與這些兄弟的關係都不錯,他也常常往公主府中去,卻是不曾見過黛玉,因此方才有這一問。
正說著話,太后已經在營帳裡坐定,連帶著林清微也坐在她身旁,想了想,林清微便親自去帶林黛玉和林晞一併過來,畢竟年歲尚小,宗室中又多是男孩子,她有些不放心。
林清微掃視了一圈,不見徒林琛和林黛玉的人影,只有青衣抱著小林晞呆在營帳裡,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青衣,琛兒和玉兒呢?”
青衣正哄著懷裡憋著嘴的小林晞,抬頭見林清微過來,忙答道:“殿下,公子和小姐說能瞧見對岸,便帶著小姐出去,說待會兒就回來,奴婢便讓綠言和底下的採英跟著去了!”
嘆了口氣,林清微搖搖頭:“這調皮孩子!青衣,你將晞哥兒送去主帳那邊吧,我去瞧瞧!”
“是!”
信步走到岸邊的小樹林,林清微瞧見地上被隨意丟下的小柳枝編成的環兒,會心而笑,便往裡面而去,卻在下一秒恍如觸了電一般,愣在了原地。
那小樹林裡漸漸清晰的男聲何等熟悉,林清微眼中微熱,待那香椿樹後面、柔聲低頭和兩個小孩兒說話的男子露出臉來,她終是忍不住,捂住嘴,潸然淚下。
眼前的男子生得眉目清俊,一襲象牙白色的滾邊長袍,白玉冠束髮,舉手投足之間頗有魏晉風度,嘴角含笑,端的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恍若孤立的一棵挺俊青松。
“娘——”徒林琛正拉著林黛玉,小心看著不叫她被絆倒,結果抬頭便瞧見林清微愣神在原地,又哭又笑的,他再瞅瞅自己身旁的白衫叔叔,似乎有些明白卻又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