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當時父親的心中,唯一閃過的念頭是:不行,不能讓這個梅念塵,再接近自己的引以為傲的兒子。
這是要遭天譴的。
於是,在哥哥放榜的第七天,他就去那座小城,揹著梅怡,找到梅念塵,他的女兒。
乍一看到梅念塵的一瞬間,他幾乎想伸出手去,抱住自己的這個錯失了十七年的亭亭玉立的女兒,但是,他的身份,他的地位,瞬即將他擊倒,於是,他亮出了哥哥一直以來急欲隱瞞的家庭背景,他雖然輕描淡寫,但他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那就是,沈家,是不會接受她這樣出身貧寒的女孩子的。他還暗含警告地對她說,最好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包括她的母親。
對不起,女兒,這是我當年犯下的錯誤,如今,我只能繼續錯下去。否則,不僅是你們,所有的人,都會受到沉重的打擊。
對不起……
倔強而內斂的梅念塵,在父親找她的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哥哥,要求分手,哥哥極端錯愕之下,立刻乘了四小時的客車,去那座小城找她,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哥哥回來後,立刻就去找父親。他們在那間書房,吵了足足兩個小時。
或許,聰明如他,已經隱隱猜到了問題的真正癥結。
所以……
所以,他走了,留下了我們,去承受那無盡的痛苦。
梅念塵,梅念塵,梅念塵……她居然,是我的姐姐。
我的初戀,我的愛情,還沒有來得及萌芽,便已經隨風而逝。
我知曉了父親的秘密,我分擔了父親的秘密,我同樣地,嚴守住了這個秘密,我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十歲。
我別無選擇,我只能如此,因為,不管如何,不管心存怎樣的怨懟,我和父親,都有一個共同想要保護的人。
我的母親,我日益蒼白瘦削的母親。
我回到學校,我和梅念塵,我的姐姐,日漸疏遠。
我無法面對她,我無法在明知她是我的姐姐卻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情形下,還像以前一樣,去面對她。
我更痛恨自己,在明知她的艱難處境的同時,卻無法真正去幫助她。
她彷彿什麼都不知道般,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到般,路上偶遇的時候,依然對我微笑,一如往常。
梅念塵念大四那年,她的母親,梅怡去世了。
因為,我在好長時間沒見到她之後,突然有一天,在學校燕園的一條小徑上,遇到了她,她的臉色蒼白,她的眼睛無比深幽,她的臂膀上,佩帶著黑紗。
那天,在燕園裡的那株桂樹下,我和梅念塵,聊了很久。
她說得很對,死亡,對她的母親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在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她已經知曉了什麼。
但她的眼眸,依然一如往常。
後來,大四畢業前夕,梅念塵毅然報名去酒泉衛星基地工作。
我從燕園裡宣傳欄裡的大紅榜上,得知這個訊息的。
很多人都很意外,也有很多人勸她,因為,她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
但是,我什麼都沒有說,我知道,梅念塵,我的姐姐,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她走了那天,我去送她。
那天,她一直表現得很輕鬆,一直跟我開著玩笑,難得地活潑。
但是,火車開動的一瞬間,她在車窗裡,向我揮手,她的淚,從她的眼眶中洶湧而出,她對著我,無聲地,用口型,說了一句話。
我一時如遭雷擊。
因為她說的是――
再見了,弟弟。
她對我說,再見了,弟弟。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那天,在那個擁擠的月臺上,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淚如泉湧,痛哭失聲。
再見了,我的姐姐。
很快,我也大學畢業了。
在我畢業前夕,我的母親,在深受憂鬱症困擾多年後,終於撒手人寰。
又或者,這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她在臨死前,一隻手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握住爸爸的,然後,她吃力地,將我們的手拉到一起。
接著,她以祈求的眼神,一直看著我。
我看著母親深受病魔折磨的瘦削而沒有血色的臉龐,霎那間,我明白了,母親,一直,都是知道的,她以她的無比隱忍,一直隱忍了這麼多年。
但是,我依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