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她來說,真正的相處不過就是短短的幾日而已,可是在她的心中,卻佔據了一個奇異的地位,也許是同樣國破家亡的遭遇讓她忍不住感到親近,或者是那幾天針鋒相對的生活是分外的特別,也許是他對於生活那樣簡單瀟灑的態度讓她又羨又妒,心生嚮往……
在蘇謐的心中,一直是將他當做寥寥無幾的可以真正值得自己信賴的人之一。
而且,溫弦是為了她才去幫助葛澄明,一路護送他北上,這讓她難以言喻地愧疚,心臟感受到清冷鋒利的切割般的劇痛,那疼痛讓她連眼淚都無法流出。
本來,他不必死,他應該完全不受這些什麼國破家亡、什麼滅國之恨的感情所束縛,他應該自由自在地遨遊江湖,仗劍飄搖,不用理會這些是是非非。
是自己非要將他牽扯入這個圈子裡面的。
她勉強支撐住身邊的桌子,卻不慎將水杯碰到了地上,細瓷質地碎裂的清脆悅耳的聲音傳出,倪廷宣才反應過來,轉頭看見了蘇謐,面具遮掩之下,雖然看不清楚臉色,但是她眼神裡面的絕望和悲愴卻讓他忍不住心驚膽戰。
他慌了神,連忙扶住她,“你怎麼了?”
“我沒事。”蘇謐勉強說著,卻已經語不成調。
她還敢說自己沒有事?!倪廷宣看得心急火燎,也顧不得別人的眼光,當即打橫抱起她,向後帳走去。
“我沒有事。”蘇謐著急地掙扎了幾下,卻掙不開,只好任由他抱著自己,進了內帳。
只餘下那個小校呆呆地站在帳中,看著眼前的一幕,此時的蘇謐明明是個形貌普通的年輕男子……
將蘇謐放到榻上,倪廷宣就要去叫醫官來,衣襟卻被蘇謐緊緊地拉住,“別去叫人,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倪廷宣這才想起,蘇謐本人的醫術就遠遠高於所有的醫官了。
他正手腳無措,不知道怎樣是好,蘇謐低頭說道:“你先去忙著吧,我沒有什麼,休息一下就好了。”
倪廷宣遲疑了片刻,蘇謐臉上的疲倦之色讓他心情壓抑得近乎窒息。大齊京城收復對她來說應該是個好訊息,可是為什麼會有這樣倉皇失措的一面呢?
為了什麼?
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走了出去,他看得出,蘇謐希望一個人靜一會兒。
合上營帳的門簾,他從縫隙裡看到,有什麼光亮如珍珠一般的東西滑過她的臉頰,一閃而逝。
他將門簾放下,轉頭走了出去。
是因為那個溫弦嗎……
草原上抬頭看夜空,總是分外清幽動人,讓人的思緒如同這身下的草地一樣,可以延伸得很遠很遠。
蘇謐靜坐在那裡,抬頭望去,黑沉沉的天際,今晚連星星都變得格外的少見。
遠處隱隱有曲折的簫聲迤邐揚起,不知道是哪一個思鄉的戰士在戰爭的間歇傾訴自己對家人的思念。幽怨難解,動人心絃。
八千里路雲和月的沙場豪情之下,是多少永久的離別和化不開的傷痛。
“不用擔心,我已經安靜下來了。”她輕聲說道,像是說給身後的那個人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世事如過眼雲煙,終究都要化為一片空虛。
倪廷宣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走近了一步。
半晌之後,蘇謐轉頭望著他。
月光照在她清麗無雙的容顏上,她的神情也清冷一如這月色。
一瞬間的對視是如此的漫長,“眼下你們準備如何呢?”然後,她低下頭輕聲問道。
你們……
今夜的星光也許是太過於清冷了,讓倪廷宣心裡也禁不住漫起一種涼意。
也許,在她的心中從來就沒有和自己歸屬於同一個地界。
他早就敏銳地察覺到,她與他之間一直存著一種奇異的防備和芥蒂。這份距離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橫空出現在兩人之間。最初的時候,倪廷宣以為那是因為蘇謐忌諱自己宮妃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有逾禮的舉動,可是在她失去了宮妃的身份,變成一個簡單的顧姓女子的時候,那堵看不見的牆壁反而更加的堅固,讓他想要向前邁一步都不可得。
在這段金戈鐵馬的日子裡,在這段相濡以沫的時光裡,在這營帳橘黃色的燈火下,這份距離曾經拉近了。
可是一個短短的訊息,卻又讓這一切的變化都回歸了原點。
究竟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那個溫弦……
倪廷宣的心頭一滯,關於溫弦的事情他也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