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浙江到福建,從陸地到海洋,衛六四十多年的人生裡看到了無數的事情無數的人,底層百姓的苦苦掙扎,大戶老爺們的肆無忌憚,衛六不知道已經看過了多少,經歷過了多少。只不過衛六一直都用“這都是命啊”之類的想法來看待這些事情罷了,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大戶老爺們能夠成為大戶老爺,而自己這樣的小民百姓為什麼一直都是這樣的小民百姓。
在他的頭腦了,老爺們欺壓百姓,一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理所當然背後巨大的不合理,這理所當然背後藏著的原因和道理,則是他一直沒有想過的。
直到今天,看了這部之後,衛六才豁然發現,天底下哪有什麼天定的道理,哪有什麼天定的高低貴賤。電影裡的莫老爺那句要讓泥腿子們“千年萬千做窮人,世世代代不翻身”像一道霹靂一樣驚醒了衛六。
原來小民百姓的苦日子跟命運沒有關係,小民百姓和老爺大戶們的身份,並不是命運的決定。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著一個最直接最根本的原因的。那就是自己這樣的小民百姓“千年萬年做窮人,世世代代不翻身”,全都是那些老爺們透過土地、官身、貿易等等手段,有意識的專門的針對性的造成的。
想通了這一切,看著面對的鏡子不停的擠眉弄眼的朱三少爺,這個在海上和極端的氣候,殘暴的海盜進行過無數次的鬥爭,手底下也有過四五條人命的衛六,一下子感到一種無明業火湧上心頭。
直到朱之瑜嘟囔出了那句“我等在百姓眼中的面目真的就那麼猥瑣嗎?”之後,衛六那被熊熊怒火灼燒的有些模糊的心神才一下子恢復了過來。想起自己唯一的兒子正在朱家給大少爺的兒子當書童,衛六趕緊回了一句:“三少爺想什麼呢,這鏡子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嗎?”
本來,一部電影是不應該給朱之瑜帶來這麼大的衝擊的。要是在現實的辯論和說理的過程中,就是王書輝出現在他面前和他辯論,他也不會被王書輝說服。
雖然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可是那也是在相應的社會條件下的。要不是滿清末年那種讓所有人都感到絕望的極端環境的話,真的能夠背叛自己的階級和家庭投身真正革命的人並沒有幾個。
滿清末年的同盟會、光復會等等所謂的革命團體,最終不也蛻變成了光頭黨這樣代表了大地主、官僚資本家和買辦資本家的落後腐朽的反動集團了嗎?就是在科學社會學理論的實踐方面,退化成修正主義和反動派的國家、組織和個人也不是少數。
所以在明朝末年希求有背叛本階級,背叛自己的家庭和家人的革命者出現,那是非常的不現實的。就是所謂的明末清初的五大思想家,也只是他們的思想裡有相對進步的內容和意識而已。要說他們真的具有什麼革命性和進步性,那就是胡言亂語。
可是電影這種表達形式,這種點對面的單向度的傳播方式,這種無法反抗只能單方面接受的形式,再加上電影院和電影這種對於朱之瑜來說全新的從沒接觸過的新環境下,電影裡表現出來的那種階級矛盾,反映出來的小民百姓對地主官僚以及封建讀書人的憎惡、蔑視和仇恨,以及電影本身毫不留情的對封建統治階級的種種殘民害民之術的揭露,真的讓朱之瑜這個自詡為良善慈悲公正正義的地主官僚階級出身的封建讀書人感到不寒而慄。
“衛掌舵也是這麼看待我等的麼?”
朱之瑜心神不寧的問了衛六一句。衛六倒是想要實話實說,可是他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這麼做。朱家固然和一切的地主大戶一樣邪惡無恥,朱家固然像一切地主大戶一樣剝削農民壓迫農民,朱家固然像一切地主大戶一樣透過把持商業和兼併土地製造出更多的世世代代要受他們剝削和壓迫的窮苦百姓,可是這些事情和衛六的關係真的都不太大。
對於衛六來說,他確實和地主大戶們有仇有怨,可是這個地主大戶是當年那個和他有仇有怨的地主大戶,並不是朱家更不是現在正在和他說話的朱三少爺。
在朱家,衛六因為自己的技術和能力受到重用,更因為自家的遠房堂兄在朱家當著個地位很高的管事,所以他唯一的骨血,唯一的兒子,才能夠被安排到大少爺的兒子那裡當個書童,有個更加遠大的前途。
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勞動人民的決策是非常實事求是,是非常注重自身的利益的。別說衛六不知道復興會是一個為老百姓說話給老百姓謀利的組織,就是有人和他這麼說了,如果他本身沒有實實在在的享受到復興會的好處他都不會相信。更何況就是衛六知道了這一點,可是復興會現在也管不到浙江地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