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主。”
我抬頭目送爰姑退出門外後,手指一揚,忍不住狠狠扯下了身上穿著的、那件已然失去了一角衣袂的銀色長袍。
腦中的混沌,胸中的惱火,似皆隨那清脆的衣裳撕裂聲一同散離……
我長長撥出一口氣,再揚眸時,晶輝如月。
待我換了絳雪長衫來到亭中時,他三人正歡笑晏晏。
妍女和夜覽坐在一處,耳鬢廝磨,神色親暱得讓人不自禁地就欲掉頭看向一邊。聖人說的,非禮勿視。看來這夜覽也真有些法子,日間還鬧那麼大的風波,此刻就好得和什麼也沒發生般,恩愛得如膠似漆。
晨郡自坐在離他二人遠的地方,看似漫不經心地喝酒,卻不時地拿眼瞧著對面二人,瀲澈的眸內暗笑沉沉。
“妍公主,兩位大人,夜色清籟,看起來大家興致都不錯。”我清清嗓子,迎著三人的目光,緩步踏入亭內。
晨郡與夜覽見我到來,忙起身對著我揖手行禮。
夜覽低眸看著腳下,素來神色莫測的清俊面龐上奇異地多出幾分紅暈。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種靦腆模樣,心中奇怪的剎那也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為了讓自己不會忍不住失儀笑出聲來,我趕忙將目光移向另一側。
視線停頓的瞬間,入目的容顏看得我微微失了神。
縱是之前已見過很多次,我卻還是第一次正眼將他的面容瞧得清楚。
眉目俊逸似仙,神容風雅如玉,身著的雪色衣裳將他襯得愈發地雋秀風流。他站在那裡,頭雖微微垂著,眸子卻依然平視著我,眉宇間聲色不動,沉穩從容的氣度彷彿蒼穹在胸。
我凝了眸,心頭繞上一股怪異的念頭:眼前此人雖不及無顏漂亮,卻偏偏讓我覺出了股禍水的味道。
亂世中,紅顏禍水和男子禍水是不同的概念。
男子禍水,不是英雄,便是梟雄。
我正沉思時,臂上突地一緊,耳邊隨即響起銀鈴般的笑聲:“夜郎說你就是齊大非偶的夷光,我穆哥哥……”
齊大非偶?
我苦笑,怎麼聽著還是這麼地刺耳?
“妍兒!”夜覽猛地高聲一呼,打斷了她的話,使勁地遞眼色。
妍女轉眸瞧了一下夜覽,神色怔了怔,恍悟過來後忙伸手遮住了唇,眨眼望著我,明亮的眼中盡是無辜。
我彎唇一笑,開口道:“你說得沒錯,我正是齊大非偶的夷光。”
“不好意思啊。”掩在唇上的手指稀疏張開,快活的嗓音由妍女指間清晰傳出。
我笑著搖搖頭,示意無礙。
手指終於徹底離開了那嬌嫵的櫻唇,她張嘴吐了吐舌,斜眸瞥著夜覽,口中卻對我笑道:“就知道你不會在意。總是夜郎慌里慌張地平白生事……哦,對了,還有白天的事!”
她扭過頭來看著我,嘻嘻一笑,手晃著我的胳膊不斷央求:“好嫂嫂,你可一定一定要原諒我,要知道我若不是被夜郎氣瘋了,也不會……唔,拿鞭子抽你……”
她那聲“好嫂嫂”聽得我渾身一哆嗦,腦中立即生出轉身離開的衝動,只是手臂被她緊緊抓著,人動彈不得。
半響後,我才紅著臉,緩緩出聲道:“沒關係,不知者無罪。”
“那坐下來與我們一起飲兩杯酒吧,咱們這是不打不相識!”她豪爽笑言,也不等我表態,忙一把將我按在石桌邊坐下。
酒是梅子酒,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香。在妍女殷勤的招待下,我不覺多飲了幾杯。
手指捏著酒盅,正要抬手遞至唇邊時,耳邊響起一冰冰涼的聲音:“聽夜覽說,上次宮宴時公主飲醉臥桌了?”
說話的人是晨郡,看似隨口道出的話,卻聽得我指尖微微一顫,純透晶瑩的酒水潑灑出盅的邊緣,沿著手上的肌膚緩緩滑落。
夜覽說?夜覽說!怎麼每人口中都是“夜覽說”,難不成此人有將我的糗事散佈招搖的癖好?
聞言,我橫眉瞅向夜覽,似笑非笑:“閣下很瞭解夷光?”
夜覽正抬眸,目光無意間與我的眼神接觸後,頓時一口酒含在口中上下不得。
“噗!”直至盯得他一口酒水不得不噴出來,咳嗽到臉紅耳赤,我才稍解心中怨氣收回視線,輕聲慢慢道:“晨大人說的可是那次慶功宴,既是喜事,那自是一醉方休才可盡興。”
“也對。”晨郡淡聲應道。
他倒坦然,我卻盯著眼前的酒,再沒飲下去的慾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