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建昭帝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文笙身上,他道:“這裡還有一個人,你們大家都畏懼她的實力,不敢向她發起挑戰麼?來,你們兩個比上一場,叫朕瞧一瞧她是不是真的這麼厲害。”
他說話的語氣頗為和藹,所指兩人正是文笙和鍾天政。
一旁的鳳嵩川聞言臉色微變,依他對建昭帝這麼多年的瞭解,老皇帝突然說出這話來,明顯流露出了抬舉之意。表示他不但沒有瞧著這眾學徒中唯一的女子不順眼,甚至還頗為欣賞。
這怎麼可能?
莫非是李承運向老皇帝說了什麼?
大皇子下去休息了,二皇子面色紅潤,帶著明顯的酒意,這會兒是李承運站在建昭帝的身旁服侍,他臉上雖然鮮少歡容,動作上卻透著親近。
文笙奉命出列。
建昭帝注意到了她受傷的左手,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詢問。
內侍丟擲銅錢,那枚銅錢劃出晶亮的弧度,掉落下來,在大殿的青磚上發出一聲脆響,震了幾震,靜止不動。
這一次鍾天政是“悲”,而文笙是“喜”。
初看起來,兩個人都分到了自己擅長的,這結果應該是皆大歡喜,其實不然。
鍾天政已經顯露了他在“喜”上的實力,若這一場他仍是吹“喜”,文笙便是有備而戰,相當於佔了大便宜。
而且依文笙此時的狀況,表達喜悅也有著很大的困難。
因為音樂不管旋律如何千變萬化,細微處又有什麼樣的創新發展,從節奏上講,其實只有四種,即輕而快,重而快,輕而慢,重而慢。大原則也是一定的,輕而快表示快樂歡欣,重而快表示興奮勇敢,輕而慢表示和緩閒適,重而慢表示莊重嚴肅。
音律是與心靈相通的,人在快樂的時候會笑,會血流加快,舉止輕盈。
所以喜悅這種情緒不管怎麼表達,節奏都必定是快的。
而一支琴曲節奏要快起來,左手的指法必是重中之重。
不但要頻繁地完成吟猱綽注、上下進復這些基本指法,還要摻雜著撞逗等諸般技法為裝飾,出指要靈動,過弦要乾淨,才能使得琴曲聽上去不至失了韻味。
文笙複雜的指法雖然沒有過多涉獵,但這些最基本的卻下過苦功,頗得微、妙、圓、通之精髓,若是左手沒有受傷,來上一段自然不在話下。
文笙意識到自己的左手即將派上大用場,心中也有些沒有底。
她坐下之後將手虛放在琴絃上,五指做了個屈伸的動作,只是這麼一活動,便扯得掌心傷處一陣銳痛,使得她不由地深深吸了口氣。
文笙彈琴,其實與項嘉榮吹簫差不多是一個路子,都是注重於心境,只是文笙因為王昔的教導和《希聲譜》的關係,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鍾天政將洞簫對到唇邊,臨吹之前,偏過頭,望了文笙一眼。
恰逢文笙等他起簫,兩人目光一觸,鍾天政狹長的鳳目隨之閉合了一下,文笙拿不準他這是在同自己打招呼還是又在表達傲然不屑之色。
不管怎樣,這小子看起來是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文笙唇邊不禁露出一絲苦笑,右手中指向外剔出,琴絃發出“錚”的一聲。
鍾天政按孔發聲,上來便是一個長滑音,似一場征戰拉開序幕,“吐苦”,那是鐵馬金戈,顫音,那是生死離亂,他的“悲”帶著一股肅殺之氣,與項嘉榮的繾綣傷感大不相同。
文笙只得應戰。
所幸左手用來按弦的四根手指中,受刀傷影響最輕的大拇指用得最頻。
文笙忍著痛,曲起手指,上,下,進,退,掐起,推出,因為受傷,這些指法明顯不如以前彈來自如靈動,但她這一曲,立意非常高遠,卻是出自於前世戰國的琴曲《逍遙遊》。
《逍遙遊》,取意“以神馭氣遊燕於廣漠之墟。與天地俱化。與太虛同體。斯樂非庸夫俗子之所能知也。”
龍翔於九天之上,那是何等得瀟灑自在。
文笙在領悟了《伐木》之後,再彈這種曲子,那種心無所累,氣逸神遠的狀態幾乎是躍然琴上,顯露無疑。
鍾天政的簫曲聽來仿如蒼茫大地哀鴻遍野,而文笙的琴聲卻好似天籟,休養生息,接引眾生脫離苦海。
鍾天政修長的手指在音孔上下快速抹動,是謂飛指,口裡連續碎吐疊音,將諸般技巧發揮得淋漓盡致。
文笙沒有像方才鍾天政那樣以快打慢,她的左手還偶有艱澀,但右手滾拂打圓,七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