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崇裕長長的吐了口氣,緩緩點頭,“好酒”
裴行儉的聲音悠然得不帶一絲煙火氣,“新豐桃花酒,名柔而實烈,當以沙場烽煙佐之,如今以賊子血、頑敵頭下酒,自是更好。”
麴崇裕抹了抹嘴角,淡淡的道,“酒便是酒,何需矯飾”
裴行儉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守約受教了”
麴崇裕仰頭又喝了一口酒,眺望著前方不語,細長的鳳眼裡卻露出了一絲笑意。
當高高升起的太陽照在了山谷間的小路上,遠處又響起了大隊騎兵帶來的馬蹄震動之聲,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唐營本部派出的兩千名騎兵終於出現在山前,只是很快便一個個的呆在了那裡:戰場雖已被粗略的打掃過一遍,但山路上散亂的帳篷旗幟和斑斑血跡依然觸目驚心。更別說那被俘獲兩千匹戰馬、幾百車輜重,那壘在山前堆積成了一座小山的血淋淋的人頭,以及無法計數的糧草刀槍盔甲……
相形之下,唐軍這邊,也有幾十具屍體靜靜的排列在地上,還有一百多號傷員正在簡單的處理傷勢,而那三百名西州府兵除了昨日受了箭傷的十幾個傷員,今晨一戰中,只有幾個倒黴蛋在黑夜中跟著斥候上山時擦破了手背或是扭到了腳踝,餘者竟是毫髮未傷。
蘇定方帶著裴行儉和麴崇裕從山道間驅馬迎了上來,向來人笑著抱了抱手,“侯將軍,有勞了。”
這位姓侯的郎將的目光從戰場上收了回來,翻身下馬,鄭重的行了一禮,“末將來遲,請將軍責罰”
蘇定方淡然一笑,“將軍免禮。”
麴崇裕卻轉頭看著裴行儉,嘲諷的挑了挑眉,“今晨收到捷報之後發兵過來,可不是要到這個時辰?遲麼?我看一點都不遲,半點都不遲”
裴行儉嘆了口氣,語氣充滿了遺憾,“蘇都督也太謹慎了些,若是能信了我等,昨夜便讓他們埋伏在山外,至少能截殺幾千突厥人。如今卻是可惜了。”
他倆的聲音不算太大,恰恰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幾位帶隊來的將軍、校尉先是憋紅了臉,隨即便忍不住看了看不遠處那堆積如山的輜重和首級。正是,若是都督略大膽些,何至於讓這樣一場天大的功勞,全落在了幾百押糧兵的身上?自己這正經的精兵,反而淪為了笑話
麴崇裕的目光在眼前幾位將領臉上掃過,嘴角不由冷冷的一揚,只是餘光掃到身邊裴行儉那張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臉,心裡不知為何又有些發寒。
眼見幾位將領已開始商議著搬運物資、押送俘虜的事宜,裴行儉突然轉頭道,“世子,今日桃花酒可還喝得?”
麴崇裕一怔,點了點頭。
裴行儉微微一笑,“今日乃是中秋,守約想請世子再飲一囊。”
麴崇裕警惕的看了看裴行儉,眼前這張面孔笑容清淡而眼神誠懇,他心裡不由一鬆,也笑了起來,“崇裕隨時奉陪”
第60章月圓之夜白骨之間
營寨的夜晚似乎來得格外肅靜,隨著夜幕徹底籠罩下來,帳篷四周的腳步聲、交談聲,遠處不時響起的號令聲都漸漸消失,唯有秋風拍打帳篷的聲音變得分外清晰起來。
麴崇裕隨手用銀籤撥了撥案几上並不明亮的燭火,呆了片刻,還是起身走出帳篷。他所住之處是在整個唐營的後部,往外幾步走到營地與寨牆之間地勢略高的開闊之處,延綿數里的大小營帳便可收入眼底,皎潔的月光下,那些零零星星的火把和風燈看去越發黯淡,中部的火光密集處便被襯得格外顯眼,大約正是在開著慶功宴的中軍大帳。想到今日午間見到的那些嘴臉,他心裡不由冷笑了一聲。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響,幾名巡營計程車兵舉著火把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領頭的隊長打量了幾眼麴崇裕,又腳步不停的帶隊離開。
這些晃動的火把在營地四周自然是隨處可見,麴崇裕往遠處看了一眼,二十里外便是賀魯的大軍營部所在,只是在今日這一戰之後,以賀魯那狐狼般的性子,在沒有探聽出虛實之前,是絕不會輕易出戰了……他正想得出神,卻聽不遠處有人笑道,“世子好興致,竟然在此處賞月。”
看見迎面走來的修長身影,麴崇裕多少有些意外,“你怎地也逃席了?”
裴行儉走得不急不緩,臉上的笑容在月光中顯得分外清朗,“彼此彼此。”
原來也是個懶得應酬的,麴崇裕壓了壓嘴角的笑意,正色道,“麴某一介紈絝子弟,偶然押運糧草,竟遇到此等兇險,驚魂未定之下,自是無心宴飲,裴長史卻是蘇將軍得意門生,如此盛宴竟不告而別,又焉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