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甚至是自己的子女,你都必須對他們做到冷酷無情,你必須忍受所有親族的指摘,想要成為清官,最首要的就是成為整個宗族的罪人。
徐謙想到這裡,不由微微一嘆,這種社會關係談不上好,但也絕不能說不好,就比如現在,徐謙被感動了,他透過車簾子,身體固然是在這溫軟舒適的車廂裡,可是眼前所見的卻是暴風驟雨,和這電閃雷鳴之下一個個淋成了落湯雞的身影,他們沒有抱怨。只認為這是理所當然,冰涼的雨水和瑟瑟的冷風透過衣服的縫隙透入身體。甚至時不時會打個激靈,卻也沒有阻止他們的熱誠。
看到這一幕。徐謙只有一個念頭:“雞犬升天又如何?大恩大德定要報答。與其被千夫所指,也絕不能讓他們寒心,就算是錯,就算是罪人,那就不妨錯下去,做罪人也罷,這世上的罪人已經太多,並不缺我徐謙一個。”
嘆了口氣,放下簾子。徐謙靠在車裡,腦袋一片空明,或許有許多人在這個前往殿試的道路上也曾和他想過同樣的問題……
到了午門,已有不少考生在等候了,可是此時並沒有太監來宣旨,所以有不少老實的考生只得穿著蓑衣冒雨在外頭候著,徐謙掀開簾子想要下車,徐昌卻是攔住他,眯著眼打量了片刻。道:“你就到車裡等,等宮裡來領人了再進去。”
徐謙想想也是,那些考生畢竟是初次到這紫禁城,不敢坐在車轎裡是怕褻瀆了神聖的宮城。可是自己這樣的老油條和他們廝混一起沒有前途,反正宮裡也沒說不準在午門外坐車,難道非要去淋成個落湯雞才顯得莊重赤誠?
於是便在車裡等待了片刻。終於有太監冒雨匆匆而來,到了門洞。手拿敕命,高呼道:“請今科貢生入太和殿。今日大雨如注,陛下不忍貢生冒雨入宮,準貢生宮中坐車轎而行。”
這些貢生早就淋成了落湯雞,聽聞旨意,頓時滿是感激,紛紛道:“陛下聖明。”接著一個個坐回自己車轎去了。
徐謙心裡卻是想笑,聖明談不上,不過是一個籠絡人心的小手段而已,表示一下天子的愛才之心,你們倒是一個個感激得熱淚盈眶了,你們若當真曉得當今皇上是什麼人,怕這聖明二字未必敢說出口。
此時徐謙的馬車已經率先進了門洞,只是這車伕卻不得入宮,裡頭自有太監接了他的差事,趕著徐謙的馬車往太和殿去。
雨幕中的紫禁城一塵不染,空中的薄霧升騰在半空,隱約可見那泛著紅光的琉璃瓦和剔透的漢白磚,使徐謙宛如置身在仙境,只是這樣的仙景,他卻沒有太多興致去欣賞,這裡畢竟來得太多,第一次來的時候著實震撼了一把,可是來得多了,就麻木了。
馬車到了太和殿外頭,這太和殿外有三十二石階,透過石階才可進入正殿,因此必須步行,徐謙看了看外頭的傾盆大雨,心裡苦笑,看來這淋雨還是免不了了,他不由笑著對趕車的太監道:“公公,能否借把傘來,學生這可是新衣,淋溼了怪可惜。”
這公公臉上古板,顯然不想和徐謙套什麼近乎,沒好氣地道;“聖旨裡並沒有說宮中可以打傘。”
宮中打傘是有忌諱的,就是尋常太監遇到下雨也必須冒雨前行,因為這傘和華蓋相似,頭頂華蓋,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不過公公雖然冷言冷語的回答了徐謙,可是他回過頭看了徐謙一眼之後卻是呆了一下,顯然認出了徐謙,那臉上的刻薄頓時消失不見,立即湊上來,笑嘻嘻地道:“原來是徐會元,奴婢真該死,有眼不識泰山,竟是差點衝撞了你老人家。”
徐謙左右張望,心裡說,這裡除了我之外,莫非還有個老人家不成?自己年紀輕輕怎麼就成了老人家?他要是知道,在這裡,三十來歲的黃錦已經成了許多人的老祖宗,多半心裡就平衡了。
這公公有些為難了,讓徐謙撐傘嘛,似乎不妥。可是這徐謙和宮裡的關係很深,和陛下的關係自不必說,便是和黃公公那也還算熱乎,若是這時候這姓徐的跑去說一兩句壞話,他這樣身份的太監隨手就可以被人拍死。
猶豫了一下,這太監立即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咬牙道:“徐會元,外頭這麼大的雨,你老人家今日又要殿試,切莫著涼了,宮裡的規矩是不準打傘的,奴婢這件外套便借給徐會元擋雨吧,徐會元不必客氣。”
其實徐謙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居然理直氣壯地接了他的外衫,看了這隻穿著一件內衣在風雨中冷得瑟瑟發抖的太監,心裡只是感嘆:“果然是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若是這太監不畏自己,怕是這一次就是被冷眼相看,那也得淋成落湯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