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琛淡淡地瞥了上面的名字一眼,點了點頭。他眼角的餘光冷不防地看見崔粲然臉上那滿足的笑容,心裡一動,又忍不住想打擊她,“沒想到你也讀他的詩啊。你讀得懂嗎?”
“讀不懂啊。”崔粲然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但並不妨礙我欣賞他。”
段琛露出一個“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我說你們這些女孩子啊,究竟是看人還是看文啊?要是崔軒玉是個醜八怪,不僅侏儒還口吃,你們還會喜歡他的詩嗎?”
“他的詩當然還會喜歡啦,不過不會喜歡他的人就是了。”崔粲然有些傷感地說道,“唉,大概是天妒英才,他那麼早就死了。”
這些傷感倒不是她裝出來的,她是真的有些傷心了。她的五哥,那樣驚採絕豔的人,沒想到那麼早就去世了……死的時候,也不過二十一歲……如果活到現在,這世上,還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流麗詩文……
“是啊,或許就是天妒英才吧。”段琛難得沒有反駁崔粲然的話,“崔家一門過於優秀,除了崔氏第六子,一家人都不得善終。”
崔粲然正要把話題往崔六身上引,沒想到他自己主動說了,倒省了她一番功夫。“那聽你的意思,這崔六,就是他們崔家裡不那麼優秀的人了?”
段琛搖了搖頭,聲音不知為何,聽上去有些沉悶,“崔世安一門,哪裡來的不優秀的人?那樣的人家,總要留個後吧。或許連老天都捨不得讓他們一家老小全部身死呢。”
崔粲然點了點頭,問道,“我在天山時也曾聽過,說崔家一門在西陘關一戰中死得極為壯烈,想必如今崔氏一門的振興,就要落到崔六身上了吧?”
段琛長嘆一聲,“婦人之見啊。”他笑了笑,說道,“如今崔六倒是聖眷隆重,雖然沒有領什麼實職,沒有什麼實權,但朝中人人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這話,真的漣漪一定是聽不懂的,但是崔粲然懂了。崔六無論怎樣都是功臣之後,沈明暘再想消弱門閥勢力,在對待崔家一事上都要慎重。但崔家畢竟根深樹大,少了崔世安這一支,還有其他崔家人,為了防止崔家復興,所以只給崔六虛職,並不給他實權。不懂的人認為這是聖上體諒功臣,卻不知道他這是要崔家依附在皇權之上。一旦將來他不願意給崔家榮寵了,或者皇位易主,那崔家就有徹底覆滅之險。而這一切,全都在他一念之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這果然,是沈明暘做得出的。
打了人還要人念著他的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崔粲然胸中血氣翻湧,第一次,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她恨沈明暘。
當初知道他使計殺了她全家的時候,她都不曾恨過他,只是覺得失望罷了。但是這一次,她是真的恨他。
她的六哥啊,曾經飛揚跳脫的六哥,這些年還不知道被鬱郁不得志折磨成了什麼樣子呢。
從來軟刀子最磨人,她六哥性子和她一般急躁,這樣磨著他,還不如一刀殺了他。
忍了許久,崔粲然方才說道,“這說明,皇上還是念著崔家曾經的功勞的,不想讓崔六再重蹈崔家的覆轍。”
段琛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只聽他說道,“如今四海昇平,哪裡還有崔家的覆轍?”他看了崔粲然一眼,又搖了搖頭,“算了,和你說這些幹什麼,你又聽不懂。”他看上去像是心情不怎麼好,崔粲然猜他或許是觸景傷情,感傷自己的身世,但也不好貿然安慰他,只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她難得這麼乖巧,段琛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已經倦了般地對她擺了擺手,“你回去吧,不用值夜了。”他說完也站起身來,將書放好,一邊往外面走去,一邊對崔粲然說道,“去休息吧。”
崔粲然看著段琛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卻沒有立刻離開。
手中那本《當朝詩文別裁集》已經被她握得隱有溫度了。曾經鮮活的面孔已經變成了冰冷的文字,“崔氏五郎,形容俊美,時人常以衛玠長恭比之。……詩賦雙絕,其文流麗俊賞,頗似其人;其詩昂揚勁節,隱現漢魏風骨。……於西陘關一役中戰死,年二十有一。郞豔獨絕,奈何天不假年,悲乎哀哉!”
那樣的一個人,最後只剩下一句“郞豔獨絕,奈何天不假年”,這些人知道嗎?崔氏五郎並非是天不假年,而是被人害死的。
剛才段琛說,六哥尚在朝中為官,沈明暘還對他頗有親近。那是不是說,她的真正死因,六哥並不知道呢?那她要不要把這一切真相統統告訴六哥呢?
還有,自重生以來,她就從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