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將我罩住,我深吸了一口氣,斟酌著該怎樣回答他的話,心中恨不得告訴他這個孩子和他沒有任何關係,讓他永遠都不知道這個孩子的身世。
燕王默默注視著我,那份沉靜讓我大吃一驚,危險臨近的感覺讓我情不自禁自心底潛生起一種陰森森的冷顫,將脫口而出的話生生嚥了下去。
我明白了一件事情:眼下,為了這個孩子,我不能與他起任何紛爭。
我可以不怕死,對他大吵大鬧,但是,我不能、也不敢拿我的最珍愛的寶貝來賭他的度量。
數以千計身著戰甲的燕軍士兵手持劍器兵刃,在皇宮中四處尋找,火光中隱約聽見數名女子的尖叫和哭喊聲。
燕王轉過身,對身旁丘福說道:“傳本王的話,告誡宮人各安其位,不用四散逃命,本王為誅滅奸臣、拯救皇上而來,決不會傷害他們。另外,軍中若有燒殺搶掠驚動父皇故居、欺壓良善弱小者,立斬無赦!”
丘福大聲應道:“屬下領命!”
他看我一眼,又冷冷對丘福道:“封鎖宮中所有出路,四門城門戒嚴,繼續尋找保護皇上,以免奸臣事急,拿皇上性命要挾本王饒過他們。”
丘福舉手一揮,大隊燕軍四散進入六宮,他眼看著沐浴在大火中的奉先殿,面帶猶疑道:“屬下營中有數名死士,可披防火戰甲進殿搜尋,以防其中有出宮秘道,請王爺示下!”
如果丘福的死士進入奉先殿,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將朱允炆和小太子都殺掉。然後,燕王會對外人宣告建文帝自焚而死,在群臣面前裝作痛哭傷心,在眾臣的擁戴下“不得不”登上皇帝寶座,順理成章繼承皇位。
他既能得到天下,又可以為“謀逆”洗脫罪名,這無疑是燕王的理想中最完美的一種方案。
燕王神色深沉得如同秋日的碧潭,說道:“去吧。”
我不再猶豫,看著他,帶著幾分淒涼的微笑說:“既然你心中從來沒有重視過他,又何必問?我的孩子,註定都是無依無靠的可憐孩子……”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堅定有力的雙手緊緊擁抱著我,緩緩垂首,廝磨著我前額幾縷凌亂的髮絲,似乎想將我融化在懷中,似乎是大笑,又似乎是感慨,說道:“好,太好了!上天總算待我不薄,都回來了,都回來了!”
我伏在他寬闊結實的肩上,心道:“你失去了太子之位,如今天下即將屬於你;你失去了我們的孩子,如今又有了他;你失去了跳崖的唐蕊,如今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元妍——你的確找回了許多東西,卻有一樣東西,惟有一樣東西,如果失去了,永遠都不可能再得到。”
雲蒙山淒涼的殘荷秋葉,註定了我們緣分的終結。
他和白吟雪在書房的那一幕,將我的一段柔腸、萬種情思寸寸撕碎,從此灰飛煙滅,永遠都不想回到他身邊。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心的距離。
他舉手輕拂我垂落的髮梢,托起我的臉,溫柔說道:“瘦了好多……一定很辛苦你,是我不好,不該拋下你自己走。”
我看著他說:“我說的話你相信嗎?”
他看著我,燦然一笑,說道:“當然相信。”
我輕聲道:“皇上早知道一切,我們到現在都安然無恙。他點火燒了奉先殿,皇后、貴妃、太子都在殿內,他們都死了,你信不信?”
他的臉立刻籠罩在一片寒霧中,擁住我肩膀的手鬆開一瞬,卻又更緊地擁住我,飛快說道:“我相信,我會永遠感激他這一念之仁。”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未出世的孩子救了朱允炆的性命,如果朱允炆是個狠心的皇帝,當時一定要逼迫我墮胎,今天燕王就不會給他一線生機。
丘福聽見他說:“不必搜奉先殿了,先滅火”時,呈現萬分驚訝的表情,
火勢巨大,幾座毗鄰的宮殿都在迅猛燃燒,那些宮殿樓閣都繫上等黃楊木製成,外塗的朱漆是絕好的助燃劑,明代沒有訓練有素的消防官兵,也沒有消防器材的,用水和沙石,這場火至少要到明天才滅得掉。
史書記載的朱元璋在奉先殿內挖掘了一條長長的通往城外報恩寺的密道,四門駐守困不住朱允炆,只用幾個時辰,他們就會離開金陵。
他見我不停深呼吸,橫抱起我道:“這裡不宜久留,我帶你出城去,我們先住在營帳裡。”
一路上我覺得昏昏沉沉,他並沒有和我多說話,輕柔環抱著我,到了燕軍駐紮的龍潭,江岸邊旌旗招展,燕軍一派歡呼雀躍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