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人表示贊同,可也沒有一個人能表示反對——因為這是關卓凡自己擬的。
好吧,姑且先遞上去,恭請聖裁吧。
關卓凡晉郡王的聖旨,軍機處擬好後遞了上來,封號的位置“留白”,用兩指寬的黃紙條,寫了個“軒”字,貼在該處——這是臣下不敢自專,恭請宸衷之斷的意思。
兩宮皇太后正在養心殿西暖閣的“三希堂”歇息,看到“軒”之一字,都頗出意外。不過,對於文字的深層含義,兩個女人並不瞭解,在這上頭,也就遠不如一眾軍機大臣那般敏感。還有,摺子裡邊,對關卓凡“謙抑衝退”之苦心。說得十分明白透徹。
慈禧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既然他想把調子降得低一點。就由得他吧——也好,背地裡說嘴的,大約也會少一點兒。反正,就是個封號,到時候了,高興的話,還可以改。”
“到時候了”,指的是由郡王進親王;“還可以改”——確實是這麼回事。清朝的王爵,中途改封號的,並不十分罕見。
國初的八個鐵帽子王,幾乎都因為各種原因,改過封號,只是後來又都一一改了回去。
比如,禮親王先後改為簡親王、康親王,後改回禮親王;肅親王改為顯親王,後改回;克勤郡王改為平郡王,後改回。等等。
這些情形,兩宮皇太后雖然未有甚解。但大體是曉得的。
慈安點了點頭,說道:“是,再說……”
她覷著摺子,微微顰眉,臉上卻是笑容,說道:“這個‘軒郡王’,瞅著……倒也挺別緻的。”
慈禧一笑,說道:“姐姐說的是。”
她心裡的感覺,和慈安不完全一樣——說“別緻”也可以,但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慈禧稱呼情郎,人前,當然是全名“關卓凡”;人後,有時候變成了“卓凡”。但關卓凡的字——“逸軒”,從未出於慈禧之口。
軒,軒。
這個字,慈禧在心裡默唸了幾遍,那種感覺,好像在喊他的名字一般。
女人的臉微微發熱起來。
不過,有些地方還是要改動一下下的。
“這個‘毅’字,要敘進旨意裡邊兒,就說是咱們姐倆兒賜給他的,他‘謙抑衝退’,以為‘過嘉過美’,‘不堪承受’,一力辭了,咱們便再賜了個‘軒’字。只是,這個‘軒’字,不要和他的名字扯上干係——至於別的人怎麼想,隨他們的便!”
“很好,就這麼辦。”
這是典型的掩耳盜鈴。不過,在政治上,掩耳盜鈴是很慣常的做法,自有其不可移替之功效。
慈禧想不到的是——慈安就更加想不到了:關卓凡用“軒”字做自己的王號,“調子降得低一點”,並非主要目的,他其實另有深意。
關卓凡以為,在農耕社會里,封號、諡號這套東西,實在是皇帝、貴族、士大夫的“自嗨”,在統治階級高度壟斷文化及其傳播的時代,這套東西是有其重大價值和功用的,但在向工業社會轉化的過程中,這套東西如果始終不與時俱進,遲早會變成一套笑話。
文字和名號,在任何時代,都有其強大的力量,但不同的時代,一定會有不同的發揮渠道和表現方式。
擬封號的時候,關卓凡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封號,給誰看,給誰聽?
誰是排在第一位的受眾?
太后?皇帝?宗室?士大夫?
不,都不是。
排在第一位的,是他的軒軍。
廣大軒軍士兵,哪裡搞得清:“毅”字有何“嘉美”?“軒”字如何“寒素”?
他們看到、聽到“軒”字,第一反應一定是:這是“軒軍”之“軒”。第二個反應是:這是爵帥的名字。
他們的潛意識裡,“軒郡王”的封號,幾乎等同於:朝廷在法理上確定了——軒軍歸於關逸軒一人。
這層永遠不能宣之於口的意思,軍機大臣裡邊兒,有人隱隱猜到了幾分。但,也只是“隱隱”,只是“幾分”。
聖旨按照聖母皇太后的意思改過了,謄寫之後,分成兩份,兩宮皇太后一一用印,一份交內閣明發,一份頒給關卓凡——也就是正式授爵了。
頒旨的場面,慈禧原本是想搞得“大一點”的,但略露口風,關卓凡便堅決辭謝,只索罷了。
不過,頒旨的地點的選擇,慈禧就不肯讓步了。
本來,旨意如果不是頒到接旨人的府上,那麼頒旨的地點,就應該在接旨人的辦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