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養心門,左轉,再出遵義門,就算離開養心殿的地界了。恭王沿著西一長街南行,他儘可能放緩腳步,慢吞吞的走著——養心殿離軍機直廬不遠。他要利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把方才獨對的情形。在腦海中再過一遍。
不知不覺,冷汗又從背上冒了出來。
獨對之時,雖然慈安通篇兒沒提“五爺”兩個字,但恭王有強烈的直覺——她已經認定惇王就是此案的幕後黑手了。
同時,也嚴重懷疑自己在此事上和惇王有所勾連。
既然如此,又怎麼會派自己抓總兒辦理此案呢?
恭王理解,這是“使吾居爐火上”之意。
辦這個案子,如果恭王不登臺亮相。那麼,他還是有可能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在臺下對案件的調查,進行某種形式的干涉,或遮掩,或阻滯,使案件的辦理,儘量向著有利於己方的方向發展。但既然已被擺到臺上,而且置之於最正中的位置,瓜田李下。眾目睽睽,就真的“不敢因私廢公”了。
何況。慈安已經挑明瞭,“這個案子,不是你、我能做主的”——這個話,重點大約不是在“我”,而是在“你”。
就是說,就算你上下其手,也沒有用處——所以,就不要伸手了!
是嚴重的警告,同時,也算懇切的勸誡。
意思是,如果你乖覺,恭、惇二王,“上頭”還是會區別對待的,念在過去的功勞和情分上,你,我們還是要“保全”的。
慈安一再地說什麼,“你下邊的人,會不會有誰摻和了進去”,“如果你那邊兒,真有什麼人捲進這個案子了,你可不能庇護他”,不然,“庇護不了你的人,還會引火燒身,予人口實,連累到你自己”——接連敲打,反覆警告,言下之意,不過四字:“不可自誤”。
同時,慈安也在暗示恭王,必要之時,他必須“捨車保帥”,有所切割。
一念於此,恭王嘴裡邊,就像咬破了一枚苦膽,渾身上下的神經,都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他抬起頭,吐出一口濁氣,內右門就在眼前。
這位四嫂,忽然之間,言辭犀利,直抉人心,不僅僅和昨天的母后皇太后,判若兩人,和她初初聽聞案發時之手足無措、激動失控,亦是大相徑庭。難道到西暖閣哭了一通,整個人就脫胎換骨了?
怎麼可能?
恭王想起,慈安在養心殿西暖閣裡,整整待了三刻鐘,難道這段時間,又發生了什麼狀況嗎?
再往前走,出了內右門,往右一拐,就是軍機直廬了。
恭王踟躕不前,終於站住了。
我該怎麼辦?
*
恭王的猜測是正確的:慈安在養心殿西暖閣待著的時候,確實發生了一點狀況——關卓凡的密摺遞到了。
之前,文祥的猜測也大致不錯:他帶著瑞常三人去到恭王府的時候,關卓凡的密摺便發到了北京。
不過,關卓凡的密摺,沒有爬軍機處的頭,不然,就不算“由軍機處上奏此案”了。
如果太急吼吼了,未免顯得言偽而情虛。
還有,如果關卓凡爬軍機處的頭,慈安獲悉此案的時候,就是一個人獨處,震駭莫名、情緒失控的場面沒有外人看見,就起不到強烈震懾某些人士的效果了。
關卓凡的密摺,是掐著點往宮裡面遞的:確保軍機處奏報此案之後,緊接著,慈安就能收到密摺,前後沒有明顯的間隔。
之所以要這麼做,目的是:在慈安已經知曉此案的前提下,進一步向她說明、分析案情,並“指導”慈安姐姐如何應對之。
和關卓凡的密摺一塊兒遞進養心殿的,還有慈禧妹妹的一封信。
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軍機處之“叫起”,一定是全天的第一“起”,“叫起”的時間點,每天都是固定的,只要太后鳳體無恙、正常“聽政”,則軍機處何時奏完此案,很容易推算出來。
當然,還要確保內奏事處接到密摺,片刻不停,立即遞進養心殿。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關卓凡在密摺上加了“八百里加急”的花樣。
清朝的奏摺,原本最最緊急的,也只有“六百里加急”。這是戰爭之中,大勝或大敗、總之軍情緊急的情況下才能使用的。這種急件,一定要第一時間遞到皇上的跟前,別說皇帝正在和大臣們開會,就算皇帝正在和妃子嘿咻,也得請皇上把那啥啥拔出來,先簽收了快遞再說。
洪楊之亂,遍地烽火,請餉、請兵、告急、告捷,花多眼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