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這樣的二品大員,亦是面無表情。
關卓凡心想,這不見得是他們見多了二品大員的緣故,說不定他們自己的身上,就帶著一品二品的功名也未可知。
等到曾紀澤通報進去,就聽見裡面一個濁重的聲音說道:“請他進來吧。”
這句官話帶著湘鄉口音,自是曾國藩無疑。不過曾國藩在京為官十餘年,他的話,關卓凡儘可以聽得清楚明白,等到曾紀澤出帳相延,便快步走進去,見當中一位穿著灰布長袍的老者,站著相迎。
“一等輕車都尉、江蘇布政使、軒軍總帶關卓凡,參見督帥!”
關卓凡報過了名,不待曾國藩有阻止的表示,便利索地請了一個安,起身取出手本奉上。
遞手本奉見,固然是下官初次參見上官時的禮儀,但也要看彼此之間的身份地位,親疏遠近。以關卓凡而言,籍隸正黃旗,二品大員,身負爵銜,賜戴雙眼花翎,原本無須此舉,因此算是對曾國藩格外表示尊敬的意思。
曾國藩站立相迎,亦是以示禮遇,見他這樣,微微一怔,擺了擺手道:“這可不敢收。關藩臺,請坐了說話。”說罷,將手一讓,自己先坐了。
“是,督帥請叫我逸軒好了。”關卓凡跟他隔了一個案子坐下,這才有功夫,可以好好看一看這位百餘年來,聲名如雷貫耳的人物。
曾國藩。
曾國藩的樣貌,與傳世的畫像相差彷彿,三角眼,倒吊眉,實在不像是一位理學大儒,也沒有那副中興名臣的氣概。如果換上短衣汗衫,則與湖南鄉下的一個老農,也未見得有什麼不同。後世的相家,甚至多認為他的面相,是所謂的“刑殺”之相,意思是本來要綁到法場上去砍頭的,誰知竟做到位極人臣,尊榮無比!因此常常被當做是“修心可以補相”的絕佳例子,用來教人行善。
在關卓凡而言,則好像是翻開了《曾文正公全集》,《能靜居日記》,《柏堂集》這些線裝古籍,然後看著活生生的曾國藩從書卷中走了出來,現在就坐在自己面前。
他還在這樣浮想聯翩,曾國藩已經開口了。
“逸軒,你跟少荃,在江蘇打得很好。”曾國藩的語氣,平緩沉穩,峻刻深沉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當初在上海,亦是靠了你的軒軍,才替朝廷保住了這一方東南之地。”
“卓凡不敢當督帥的誇獎。”關卓凡心想,曾國藩不愧理學大儒,果然不肯欺心,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正在惱火自己,是一定的,但卻並不因為這個,就抹煞自己的功勞。
而曾國藩,卻也在琢磨著這個關卓凡。
在涉及到旗人的事情上,曾國藩一向謹慎,這從他對待官文、塔齊布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他的起家,固然靠的是子弟兵,但得到旗人的襄助,朝廷的信任,也是一個關鍵,其中當政的兩位,尤為重要。
一個是已經被殺掉的肅順,曾以八旗和綠營不堪使用的緣故,力排眾議,獨重漢員,給了曾國藩極大的支援,是曾國藩一直感激的人。
另一個則是恭王。辛酉政變之後,朝中頗有人以為曾國藩乃是肅順一黨,還好恭王不糊塗,雖然推翻了肅順,但在平洪楊的戰事上,仍然沿襲了肅順的主張,重用湘軍,替曾國藩調兵籌餉,這也才有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而曾國藩也算是不負所托,以在籍侍郎的身份,創立湘軍。文人帶兵,十載艱難,成為了朝廷的一根柱石。
而他個人的修養和品德,亦為許多人所交口稱讚。他年輕的時候,其實是急躁的性子,後來修習黃老之學,漸漸把性子扭轉了過來。到了現在,養氣的功夫已是極深,一個“忍”字,練得爐火純青,不惟戒慎恐懼,而且身居高位,清廉一時無二。
然而,曾國藩固然是清慎端方,但他的身上,卻也揹負了一個很大的包袱,這是關卓凡深知的。
這個包袱,就是他的九弟,曾國荃。
很奇怪的是,曾國藩這位大名鼎鼎的湘軍統帥,卻是一個拙於陣前指揮的人——在他這一生中,凡是親臨敵前,親自排程的戰鬥,無一不是以失敗告終。他的長處,在於選人,練兵,籌餉,制定方略,掌握全域性。換句話說,是個帥才,而不是將才。他需要有人替他頂在前面,衝鋒陷陣,攻城略地,這個人,也是曾國荃。
曾國荃的性子,與他的老兄恰恰相反,像一隻兇猛的鬥犬一樣,好勇鬥狠,堅忍不拔,認準的事情,便義無反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的吉字大營,是湘軍的頭號主力,先破安慶,再圍江寧,替大哥立下汗馬功勞,自己更是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