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過大功,這也不假。安德海機敏善言,膽子又大,無論是當初她跟肅順的爭鬥,還是後來的祺祥政變,這個小安子傳遞情報,溝通關卓凡,都起了莫大的作用。這份功勞,是宮中其他任何一個太監都不能比擬的。
不過情分也好,功勞也罷,都不是此時此刻該去關心的,甚至對小安子的痛恨和怒火,也是可以先放在一邊的。現在慈禧所想的是,殺掉安德海這件事,對自己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好處是有的,聞過則改,雷厲風行,對自己身邊的人也是絕不護短,對自己在底下大臣中的聖明形象,會有助益。
然而壞處也是顯見的,所謂“蓋棺定論”,一旦殺掉安德海,就足見他的罪無可赦,而對於一貫要強的自己來說,身邊最得寵之人,居然是個罪無可赦之人,坐實了這個名聲,以後旁人又該拿什麼樣的眼光來看自己呢?
另有一條,雖然不那麼重要,可是也該去想上一想——自己身邊的人,自己翼護不了,則將來肯替自己賣命的人,是不是就會在心中掂量掂量了呢?
就這樣反覆權衡,一時還沒有想定最後的主意。
然而形勢比人強,到了第二天慈禧便發現,非有個明快的處置不可了。
首先是倭仁上的一個摺子,談的是小皇帝的功課,枝枝蔓蔓地寫了一大篇,然後在廢話裡面夾了一句“內侍攔阻聖駕,動問聖學,國朝兩百年未之聞也。聖學深淺,此唯煩兩宮厪慮,豈有他人可擅哉?”
這句話厲害至極,意思是說皇上的學業,只有兩宮太后才能動問,一個奴才,何以就敢大模大樣地開口問起?而且小皇帝雖然年紀小,那也還是皇帝,是“聖駕”,不是一個太監可以擅自攔阻的。
這樣的事,可大可小,若是放在乾隆年間,只怕這個太監會死得慘不可言。
看完了倭仁的這個摺子,慈禧已覺心驚,再看第二件,居然又是那個林鐵山的摺子。這個摺子除了沒有指名道姓,其他的便不像倭仁那樣拐彎抹角了,以御史風聞奏事的特權,直接把明山那件案子揭了出來,要緊的一句是“或雲有偽託聖意,私干政事之情狀,臣驚駭不忍聞也”,若隱若現地懷疑安德海有假傳懿旨的行為。
以慈禧的精明,立刻便明白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關卓凡迴護自己的一片苦心,都會變作無用!
於是第二天, 便有一道八個字的懿旨從宮中發出來。
“著檢視安德海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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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視家產,約略等同於抄家,但其中亦有微妙的分別。是單單檢視記檔,還是立予封存,還是沒入官庫,或是以後竟可以蒙恩發還,這得看犯事之人的具體情形而定。
像安德海這樣的情形,明眼人都知道,此乃死兆是也,小安子完了。
對於抄家這種好差使,關貝子實在是“不勝心神嚮往之”的。想當初韋小寶韋爵爺怒抄鰲拜府,身上穿的,手裡拿的,懷裡揣的,真是滿載而歸,據說還可以趁機調戲一下鰲公爺的幾個小老婆,那是何等風光快活之事?
然而關貝子國家首輔,帶了人去抄一個太監的家,那也未免太給犯人面子了吧?再說安公公的兩個媳婦,都是使錢買來的,到底都還是好人家的女兒,雖然說兩個黃花閨女嫁給太監做老婆,不免令人嗟嘆,但若說關貝子起了什麼不軌的意思,那真是絕沒有的事兒。
於是關卓凡也只是密密囑託了一番,便自靜候佳音。果然,還沒近晚,抄家的單子便呈了過來,光看那十好幾頁紙,就知道非同小可。
仔細看下去,不由駭然,其中銅錢一項,竟有三百多萬枚,也不知堆這麼多在家裡,嫌不嫌累贅?最後連著金子銀子一起折算,浮財總計近百萬兩銀子之多。
關卓凡實在出乎意料,他一直有這麼一個印象:連慈禧花錢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底下一個太監,能有多少生髮?而且,祺祥政變至今才幾年,安德海怎麼就能攢出這麼一大筆錢財?他哪來的這麼多門路?
不過最有意思的,是另外兩樣。
一是從安德海家的庫房裡,抄出了不少御用的物件兒,貴重的如字畫、灤金自鳴鐘、珠寶首飾,便宜的連茶碗湯匙也有不少。這個不消說,是安德海跟小成子一起搗的鬼,已經被轉手賣掉的,還不知有多少。
這是安德海一條重要的“生財之道”。
另一個,是安德海那個叔叔安邦太所做的《京師異聞錄》,稿子厚厚一疊,每頁都是清一色的小楷,倒是工整得很。
“老吳,他人呢?”關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