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芬儀坐在圓桌邊,盯著桌上擺了十數盤點心發怔,雲片糕、糯米蓮藕、桂花糕、棗泥山藥糕……甜的鹹的香的淡的,一應俱全。
她兩指搭在銀筷子上,另一隻手用腕心支著下巴,眼睛是飄飄忽忽,迷迷茫茫的。
就是棗糕這等缺心眼兒的,這會子也意識到不對勁了。
好好的,主子讓御膳房供了這一大桌的點心,她起先還以為主子饞嘴,每樣都想吃呢。這雖奢侈了些,但不過幾樣不值錢的點心,叫也就叫了,沒人會為這個來指責正三品的娘娘。
可這會兒就拿幹拿著銀箸不落筷,算怎麼個事兒?
蜜瓜卻是知道的,她奉上一盞六安瓜片,盞中的茶葉緣邊微翹,色澤寶綠,很是鮮嫩。可饒是茶香撲鼻,也沒讓沈芬儀把視線迴轉過來。
她只好輕聲道:“娘娘,那道糯米蓮藕奴婢特意叫人做甜了,您不是一直嫌它味淡麼。這回必定好吃。”
沈芬儀像是被人撞克了一下,回神半天才把蜜瓜的意思聽到耳朵裡。她點點頭,夾了一片放到嘴裡細嚼慢嚥。
果然好吃,真有幾分家裡做的味道。
皇宮裡吃慣了大魚大肉,在這些小點心上就講究起原汁原味來。調味只放白糖,沾一點鮮甜即罷,端上來瞧也是水靈靈的好似剛從湖裡洗出來。可她家做的時候,總要放上五六勺的紅糖,甜稠稠的叫人心也似那藕絲,回味纏綿。
想必這回是蜜瓜吩咐御膳房的人改動的。
蜜瓜知道,雖然主子那隨著皇上口味改的性子不是原先的,但愛吃卻是她本來的喜好。主子叫來這麼一桌,就好像是往後再吃不到一樣。這會兒又只撿了三四樣來吃。
連吃也吃不下,可見事情是真的不好了。
她鼻子一酸,險些落淚。她轉出去傳人端熱水進來,等稍稍過了那勁頭,才又回到圓桌邊,用熱巾子輕柔地給主子擦手。
沈芬儀見她眼眶微紅,先嘆了口氣:“早知道不該讓你們跟著我,好日子也沒能多過上兩天。”
好容易熬到正三品的位置,得掌一宮,轉眼又因淑妃之故和錢麗儀調換了住處。她攀上的大樹也不會事事庇佑她,更可以說,如若沒有發生什麼事,皇后都不會想到她。
可她有什麼辦法?
最早的時候,淑妃尚且自身難保,只有皇后和憐妃的人才有出路。沈家又時時遭受曲懷仁一派的刁難,她為了家族也不得不依附於皇后。後來沈家果然沒事了,但她上了這艘船,就容不得她下來。
畢竟她不是如今的妙貴儀,離了皇后,還能借著聖寵躲避明裡暗裡的手段。
“跟著主子哪裡不好了。”蜜瓜手上動作不緩,低頭柔聲笑道,“主子人好,待咱們也好,坦白說不上位高權重,可也沒讓咱們吃過虧。”
這是實話,別的宮女未必能比她要好,只是她家主子心裡壓了事,便看什麼都覺得苦了。
沈芬儀的眼睛也紅了,聲音微啞,“若我這回落得不好……你們有困難就去找沈美人罷。”
到如今她才算明白了,為何嫡親的妹妹要遠離她,入宮之後就幾乎沒再接受過她的好意。不是和自己離了心,而是她看的明白,倘若自己有一天因為皇后之故落馬,她絕不能和自己一樣站在皇后這邊。
正如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道理。
她們想要不被人視作一派,就必須疏遠關係。但如果一開始就互不相見,顯得刻意,也不容易讓人相信。只有她頻頻示好,香蘿卻態度冷淡,才會讓人覺得她們之間有齟齬,更認定是那位妹妹不懂事,因為聖寵而不顧姐妹之情。
她是曾經被香蘿的態度所傷,可罵名都讓香蘿一力揹負,如今想通了,她就沒法不潸然落淚。
為什麼有她為了家族犧牲還不夠,還要再添上自己的親妹妹。
是因為她沒有做好嗎……
蜜瓜一個眼神讓不知情的棗糕站住了腳,自己勉強笑道:“主子交代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說不準就是杞人憂天呢。”
其實……連她都不安到了極點。
這次的事太嚇人,但凡是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那些主子娘娘就沒幾個落下的。所以萬一出了事,才不能像從前一樣讓個小角色輕輕巧巧地就頂了。皇后必是覺得主子如今不比以前得用,才沒有一丁點的不捨。
她如今也是驚臥不住,無論是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后妃娘娘都絕了嗣,還是事情揭露出來,主子和她們這些小宮女一個都跑不掉,都讓她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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