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在景和八年二月挨本朝第一廷杖的事情,聰明的人當即恍然大悟!
李佑在挨廷杖之前,可是在太后面前喊出了請天子親政的呼聲,號稱為首倡天子親政之人!這可是個很有象徵性的人和事!
以國朝政治傳統,一人得道必須雞犬升天。一方面,身邊雞犬畢竟親近放心;另一方面,即使不想雞犬升天的,也得做出雞犬升天的樣子給別人看。如果身邊雞犬都不能昇天,那誰還給你效力?
所以在官場上,東宮職位才會備受青睞,一旦東宮登大寶,那便坐擁潛邸從龍之功。
李大人雖然不是景和天子的潛邸舊人,但作為在朝堂上第一個公開喊出請天子親政的臣子並被貶謫,這個分量在當時公認與從龍差不多。
上面這些內容,不會寫在任何制度裡,但卻是牢牢存在人心中的。
桃李無言下自成蹊,作為具有如此意義的政治象徵,天子親政後第四天,沒有任何表示也就罷了,居然聽了閣臣之言,在毫無過錯的情況下將他打發出朝堂,這就未免……
這要讓天下人怎麼看?
對錯不論,從政治角度看,確實就是一件蠢事。難怪今日天子臉色不甚好看,大概是覺得自己遭到閣臣忽悠,幹了一件蠢事的原因。
五個大學士不由得面面相覷,前幾天他們居然忘記了這點。本來輕鬆如意的袁閣老神情也微微有變化,這不會影響到他的前程罷,應該不會…
首倡天子親政之功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印記深刻的大事情,可以當做一個人的終生標記。可是李佑身上驚天動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首倡天子親政的事反而被沖淡到大家快忘了…
奏請天子收回賞賜的御史也十分尷尬,跪地進退兩難。
景和天子皺眉掃視,想起李佑這個年紀最相近的同齡人,幾次相處覺得此人果斷機敏、條理清晰、敢作敢當。再看殿中,對比之下真是一群老糊塗!便揮揮手道:“此乃追賞李佑昔年首議之功,嘉獎忠臣節義,無須再言。”
群臣便又紛紛想道,天子手段有長進,這次施恩收取人心真有幾分純熟老練味道了。
換做一般官員,聽到五位閣老一致奏請將自己排斥出朝堂,必然是滿懷怨望,憤恨不已;但他在這時突然又得知天恩浩蕩,那還不得百感交集,恨不能肝腦塗地以報君恩!
但李佑將會怎麼想,群臣如今都不敢說自己可以猜得出。不過同時又對李佑產生些許羨慕,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羨慕的是,這說明李佑在天子心中有一定位置的。不然天恩沒有那麼廉價,這既是給別人看的,也是給李佑自己看的,讓李佑安心去鎮守地面,不要心懷怨憤。
若說天子年少不更事,那也至少說明天子身邊有人力捧李佑,天子受了影響,近乎簡在帝心也。
可是天子身邊近臣與李佑關係都不大好,聽說那幫人在南巡到揚州時被李佑挨個羞辱打臉,大部分朝臣心底對此還是喜聞樂見的。想來想去,很多人都猜測起一個人,歸德長公主…
第二羨慕的是,今後李佑出行時能夠張羅打傘的威風,在京城堪為皇家之外的獨一號了…
忽然此時又有給事中站出來,大聲奏道:“臣彈劾文華殿大學士袁立德排擠他人,以私心離間君臣!”
景和天子正要說什麼,忽然殿外有內監進來,認得是慈聖宮那邊的。如今天子剛剛親政數日,很多事情尚未完全交割完畢,所以錢太后要等到徹底結清了才可以退養。
這個內監帶來了錢太后的口諭:“袁立德私心太重,行事多以一己偏好,不宜重用為次輔,武英殿大學士彭春時年高望重,可以補為建極殿大學士次輔。自今日起,哀家不再理政事,一切皇上自可做主,亦望群臣盡心輔弼。”
整個文華殿中登時充滿了竊竊私語。太后擺明了講,此乃她臨退前的最後一詔,所以分量不輕,天子出於孝道和慣例,應該要接受。
但是這個詔書卻提了彭閣老為次輔…群臣又想起了大諫議時,彭閣老被懷疑與太后有勾結的事情,現在看來,還真有可能。
太后的諭示很明顯。這個時候說袁閣老私心重,顯然指的是袁閣老排擠李佑的事情。
李佑在太后眼裡是什麼角色,大家都清楚,太后為了提拔彭閣老,居然不惜站在李佑這邊貶低袁閣老。到了這個程度,要說彭閣老與太后沒有勾結,誰也不能相信。
彭閣老驚訝的老臉都變形了,他的行情一直走低,對次輔之位沒報多大希望,誰能想到太后憑空忽然出了這麼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