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塊三丈寬長的石壁便霍然開啟了,一道人影雙手負背昂然站在其後。
見到那人,我只是片刻失神,並沒有表現多大的驚訝,笑道:“好久不見了,雲蓋先生別來無恙?”
藺雲蓋面露讚賞,“老夫早就知道以悅容的才智總有一天會找到這裡,隨老夫來吧,他們等你很久了。”
進了山洞後,山壁復而關上,腳下是蜿蜒而下的石階,因為天黑看不清楚這階梯到底有多長。各自打著火摺子,藺雲蓋在前頭領路,我尾隨在他身後漫步而行。奇妙的是越往地下走去,氣溫越是回升,遠沒外頭風雪交加的寒冷,例如三月逢春般溫暖,此刻我穿著甚厚,漸漸得額頭滲出汗來。
詢問藺雲蓋晚風一切可好,藺雲蓋只不鹹不淡地回道:“待會自會見到。”
不知往下走了多久,終於走到盡頭,眼前出現一道長方形的過道石門,橘色的燈火從門內穿透出來,分割出半明半暗的世界。我的心頭不由自主地快跳起來,就連掌心也因即將見到蕭晚風而緊張地滲出粘稠的汗來。
乍進石門,一道亮光霍霍逼面而來,只見石屋兩側點滿油燈,近千餘盞,井然有序地在地面上排列出兩個太極八卦圖,燈芯上火苗一閃一閃地跳動,恰如瞬息萬變的人世,又如頑抗不息的生命。
藺雲蓋說:“這是我專門為晚風擺下的長生陣,希望這九千九百九十九盞長生燈能護住晚風的命脈。”
常言道,人死如燈滅,只要燈不滅,生命之火就不息。
我心頭驚濤駭浪,依照對陣法的淺薄瞭解,這長生陣乃在一個人生死存亡之際才會使用,難道晚風真的到了這等地步了麼?顫抖地問:“晚風怎麼樣了?”藺雲蓋眼神有點冷,遙手一指,“他就在那裡,何不親自去看看,你所帶給他的苦痛和折磨。”
往藺雲蓋所指方向看去,前盞長生燈上方,一片白色綢緞繁縟冗長地高高垂下,細風中嫋嫋搖擺,隱隱約約看見紗緞後面置著一張床榻,榻上橫躺著一個人,榻旁伏依著一道纖細的身影。我走了過去,舉手撩開垂簾,緞子光滑柔軟又帶著冷冽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抬眼望去,便見那方床榻上,蕭晚風一身白色寢衣,靜靜地躺在那裡,雙眼合閉,彷彿睡著了一樣,那頭本是漆黑柔順的長髮,如今似雪般蒼白,披散在散落在淡青色的玉枕上,以至於他的臉上看起來是如此的毫無血色,好像是一具沒有了呼吸得屍體。
這個念頭令我的身心都在發寒,戰戰巍巍地走過去,顫抖地手觸碰他的臉龐,直到觸到他那溫熱的面板,證明他還是活著的,才感覺自己的心又活了回來。掬起他散落肩膀的白髮,淚眼婆娑中貪婪地凝望他那張依舊俊朗的面孔,曾經這張面孔是如此的冷峻嚴肅,卻唯獨在我面前散發著深邃迷人的微笑,成為我所有美好記憶中最揮之不去的嚮往,但如今這張面孔卻像沉寂的死水一般,無聲無息,毫無生氣。是怎樣的痛苦和折磨,讓這麼一個有著鋼鐵意志的男人都白了頭髮?又是怎麼的執念和追求,讓如此驕傲體面的男人不惜放棄尊嚴和高貴也要在這個世上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他……愛我啊,他可以放下全世界,唯獨放不下我。
如果所有的苦難都是因為我,如果她愛我就要拿整個生命來為愛情殉葬,那麼,我寧願不要這種愛,寧願與他相愛於亂世,相忘於江湖,以滄桑為飲,年華果腹,歲月做衣錦華服,於百轉千回後,悄然轉身,然後離去,從此不再相逢。只要,他還能活著,活在我所活著的世界裡,哪怕他的世界裡不再有我。
然而,當他已經為我走到了這一步,我又怎麼有力氣從他的世界裡全身而退?
再也忍受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撲倒在他胸口痛哭失聲。
哭聲驚醒了一旁伏榻淺睡的人,像做了什麼可怕的噩夢,失聲大喊:“晚風!”豁然睜眼,與我面面相對。她萬分吃驚地看著我,我也不敢置信地回望她。怎麼也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曾經那般風姿綽約、雍容華貴的長樂郡主,她的存在曾經一度是趙姓皇族乃至長川皇宮裡頭最亮麗的一道風景,如今怎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雙目無神,兩鄂深陷,嘴唇乾裂而蒼白,形同枯槁。
“悅容?!”她那張蒼白的臉上浮現了病態的嫣紅,瘦骨嶙峋的手突然用力地扣住我的手腕拉到蕭晚風身旁,而她則小心翼翼地伏在他耳朵邊淺聲低語,語調又因過度的喜悅而顯得急促又凌亂,“晚風,晚風!你看,你看啊!悅容來了,你等的悅容她終於來了,你快睜開眼睛看看!”
就像一個等待獎賞的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