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無須失望,爹爹也不氣餒,有道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後覺得“上下”二字不妥當,於是改成“日夜”,復而唸了幾遍,問:“柔兒覺得如何?”
蕭柔道:“自是‘日夜’更為貼切形象。道阻且長,爹爹須日夜求索,方成大器。”
蕭晚風點頭,道:“柔兒賦詩措辭大有進步,不枉為父教導,其心慰矣。”
那一刻,我心裡湧現出前所未有的責任感,發誓定要糾正蕭晚風不人道的教育方式,拯救我女兒純潔善良的心靈!
飯後,一家三口於庭中漫步,父女二人爭相與我相告往事,以便我恢復記憶,蕭晚風卻以父權欺壓蕭柔,須讓他先說,蕭柔委屈道:“自從有了孃親,父親總疼孃親多過於我。”我於是責怪蕭晚風為父不尊,把蕭柔摟在懷裡一陣安慰。蕭晚風見此,委屈道:“自從有了女兒,悅容總疼女兒多過於我。”蕭柔忙從我懷中蹦到蕭晚風膝上,摟著他的脖頸撒嬌,說孃親不疼爹爹柔兒疼,全天下柔兒最愛爹爹了。我聞言委屈道:“自從有了爹爹,柔兒總是疼爹爹多過孃親。”蕭柔想了想,一手拉起我,以一手拉起蕭晚風,歡喜道:“沒關係,娘疼柔兒,柔兒疼爹爹,爹爹疼娘,咱們誰也不缺愛。”童顏童語煞是可愛,逗得我和蕭晚風笑個不停。
陽光從枝椏的細縫裡斜斜落下,我探手去接住陽光,幸福地笑了。
是啊,晚風一直在我身邊,還有我們的女兒,我們活得如此快樂美滿,過去所有的生離死別,苦難折磨,不過是今早的一場噩夢,只是一場夢而已。
此後,似乎過去了很多年,蕭柔及笄了,在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紅著臉牽著一個英俊的小夥子的手,跪在我和蕭晚風面前,用一副至死不渝的表情大聲宣告:“他就是女兒的心上人,女兒喜歡他,這世上除了他誰也不嫁,求父親母親大人成全。”
紅豔豔的喜堂,嗩吶吹著喜慶的曲子,一臉富態的媒婆在喊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我坐在上堂,含著眼淚看著他們夫妻交拜。蕭晚風遞來手帕擦去我的淚,說,你啊真是個傻人,女兒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呢?我說,人家捨不得嘛,咱倆就這麼一個女兒。蕭晚風笑了笑,靠在我耳邊輕聲說,那再生個兒子吧,柔兒可盼著呢,咱們做長輩的,答應孩子的事可得說到做到。我紅著臉啐了他一口,罵他為老不尊。
幾年後,蕭柔生了個大胖小子,我歡喜不已,整天啥事不幹,專與女兒搶著抱孩子,蕭柔不依了,叫來蕭晚風:“爹爹,娘這麼喜歡孩子,您快把她領回去生個弟弟吧,趕緊的!”蕭晚風拉起我就走,邊走邊大義凌然道:“求人不如求己,夫人,咱們走,自個兒製造娃兒抱去,誰稀罕她的兔崽子,哼!”
然後,又似乎過了好幾年,我和蕭晚風再也沒法打鬧了,我們都老了,回憶隨著白髮風中飄搖。
他那長著老人斑的手掌,撫著我長滿皺紋的臉頰。縱然粗糙,亦是溫馨。他的嘴唇湊在我耳邊,輕輕梳理我鬢上凌亂的髮梢。白天,他總愛牽著我的手在院子裡散步。有時他的手會偷偷揉著膝蓋,我知道他是走累了,只是不願讓我發覺。深夜,我枕著他的咳嗽聲難以入眠,為了不打擾我的清夢,他便獨自呆在書房的搖椅上,忍受著年老體衰的折磨。我為他輕拍著背,在他身後,心疼他的辛苦。黑夜,失去了城府,從此,沒人去猜忌,我對他的感情,會是一種侵入骨髓的愛。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存在價值,就是為了遇見他。
直到有一天,他說:“悅容,我要先走了。”我握著他的手,哭著哀求:“等我,在奈何橋邊。”他說:“等你,在奈何橋邊。”他平靜地閉上雙眼,心滿意足地離開人世。肉體的離去帶不走靈魂的皈依,飄零的骨灰潰不了夢裡夢外的深情。就像我的心在他那裡,他的心,就在我這裡。我會用我的眼睛,在蔚藍色的天空,靜靜凝視著他的靈魂。現在,他一直都在。
這才是我和他的結局,幸福美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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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我聽到在劫在呼喚我,聲音裡充滿悲哀。我想安慰他別難過,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藺翟雲道:“燒得如此厲害,若一個時辰內再不醒來,恐回天乏術。”
在劫用力搖晃著我的肩膀,想要將我搖醒,他說:“阿姐,醒醒吧,蕭晚風已經死了,你肚子裡還懷著他的孩子,為了他,你醒醒吧!”
然後,我從夢中驚醒,眼淚流個不停。
在劫見我醒來,鬆了口氣,見我在哭,就柔聲安慰道:“怎麼了,做了可怕的噩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