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坐下,用了半盞茶,才和顏悅色地道,“前一陣子,老師家裡不太平。我本有心出手,可看你處置得極為妥當,也就沒費這個心,若是有什麼能用得到你伯父的地方,你就只管開口就是了。對吳家,不妨狠一點,畢竟是化解不開的仇恨了,可對別人家,未必要如此趕盡殺絕不留餘地……不然,人家心裡也覺得你做事不夠厚道。”
蕙娘斂容受教,她揣摩著王尚書此來,說不定還存了請她再出手推吳家一把,把吳尚書入閣的事徹底攪黃的心思,因便堵他的話口,道,“本也想給世伯送信的,只是吳尚書入閣以後,眼看著就要輪到您了。這時候可不好生事,我又怎麼好讓您攬事上身?”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又說,“要不是皇上找封子繡給我帶了話,讓我放過吳家,他們也沒這麼容易過關,好歹要再脫一層皮。我這裡可還有些手段,沒使出來呢。”
只是一招,就把吳家給玩得名聲大跌,後續手段有多毒辣,真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慄。王尚書在蕙娘跟前,有時真是隻能端著個長輩的架子,他訕然一笑,吞下了原本將要出口的話,“可惜了,皇上終究是鐵了心要把吳鶴運作入閣,不然,只是這一次的事,便可讓他元氣大傷,終生都難以再前進一步。”
頓了頓,又道,“盛源號的事,渠氏給你打過招呼了?”
蕙娘笑著點了點頭,“您放心吧,還是要依足商界規矩做事,不會太過分的。剛才渠妹妹還和我說,要讓家裡人給宜春號擺酒賠罪……”
兩個超級大票號之間的戰爭,也就是蕙娘、王尚書當作閒話來講了。王尚書嘆了口氣,“依我想,現在你們兩家,倒還是和睦一些為上。不然,有些動亂的勢頭,只怕真的是壓不住了。”
蕙娘神色一動——王尚書和盛源號的關係,看來真的頗為密切,他不但令渠氏以王二少奶奶的身份出面,甚至自己親身來做了這個說客。從前宜春號的事,老太爺可從沒有對外人開過口,有什麼事,都是讓焦鶴出面去辦的……固然,這也是王尚書和老爺子的性子不大一樣,但一個展眼就要入閣的一品大員,為了票號利益開聲,也可見這幾年來,越發是官不像官,商不像商了……
見蕙娘露出聆聽神色,王尚書便嘆了口氣,“要不然說,西洋的奇技淫巧,只能供賞玩,不能當真了來辦。一應事情,全是地丁合一、西洋工具給惹出來的。新黨現在沾沾自喜,自以為地丁合一,清出來的那些人口,正好有的去做工,有的去西北種地。連年人丁繁衍那就是盛世了……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只是一般人鼠目寸光,只看得到眼前,壓根想不到日後罷了。以許家那個不務正業的世子夫人為首,一個兩個為了掙錢,不惜與民奪利。她父親楊海東,從前老師愛將何冬熊……這些新黨的中堅,本已經老奸巨猾、勢大難治了,現在又添上了一個晉黨,豈不是越發如虎添翼!現在晉商裡,還沒有倒向三皇子那邊的,其實也就是盛源號、宜春號了……”
這種事,的確要他這樣的天下管家,才能看得出文章來。權家無人入仕,是優點也是缺點,自從老爺子去了,蕙娘對政壇、國情的瞭解是有點荒疏了,聽王尚書說得這麼慘,她不禁微微一怔,道,“怎麼,晉商不是一向不過問政治,甚至都是兩邊投注的麼,怎麼這一次人心這麼齊,都倒向三皇子那面去了?”
“還不就為了個錢字。”王尚書的眉毛益發往下耷拉了,從前他剛進京時,蕙娘也見過他幾面,那時雖說落魄多年,但做派卻沒丟下,總是個風度翩翩的美髥君子,可當了幾年尚書,他見老得厲害,現在面上紋路深刻,鬢邊白髮隱隱,倒是真見了老態。“晉商、徽商、蘇商,這五年來辦工廠發家的不知有多少,全都奉許楊氏為神仙人物。這個許楊氏也是奇怪,自己花那麼多錢研製出了新的機器,賣出去價錢竟也不貴,不到半年,別人就能仿出來一色一樣的,就這樣她也肯賣……這五年間,江南真不知變了多少,有錢人越發是富庶繁華、奢靡到了不堪的地步,可那些個沒地的工人,失業的不知凡幾,不是賣兒鬻女,就是背井離鄉……”
在蕙娘看來,楊七娘此舉倒很有腦子,她賣得便宜,質量又好,人家也不至於去買仿貨,都上她這裡買正貨,反而更容易回本。不過她是明白楊七娘心思的,此女‘志向遠大’,並不指望從這件事上得到什麼好處,好像是能推廣出這些新式機器,心裡就滿足了似的。她沉吟著道,“有奶就是娘,這些商人們,現在肯定是站在她這邊了。”
“徽商、蘇商還好,都是南邊的,一心賺錢,也沒什麼太大的心思。”王尚書重重地說,“就是晉商,這十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