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石桌旁,一邊聽他說話,一邊低頭勾繞著絨線,那樣一針一線,繞來繞去的就成一件衣裳了?
慢慢解開外袍,脫下夾層馬甲,他一向不愛穿又厚又悶的絮毛馬甲,將毛衣看了又看,確定哪邊在前哪邊在後,套頭進去,不大的衣裳,自己這麼粗壯個人卻也能穿得進,輕裹住身體,感覺暖暖的,袖口處鬆緊長短也剛好合適,媚娘,倒像是量過他的身。忽想起那晚他醉酒又“醉茶”,難受得要命,渾身疲軟無力,四肢輕微顫抖,媚娘來到床前摸了他的臉、額頭,抓握他的手……
昨夜在宮門上車,她一慣的心不在焉,差點栽下車,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被她緊緊握住,她的手柔軟而溫暖,尖尖的指甲掐得他生疼,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動,從交握到放開,短短一瞬,他卻彷彿過了很久,不是百戰提醒,倒忘了要騎馬,就打算跟著馬車走回家。
徐俊英感到困惑不安,開始只是有些亂,現在呢?
秦媚娘,她從復活那晚起就讓他迷惑,那雙多彩明媚的眼睛,他一不小心就會跌進去。以前的媚娘不是這樣的啊,新婚時她的眼神柔弱嬌怯,讓人不勝憐惜,生了恆兒後她的眼睛黑幽幽的,像深不見底的井,時刻防備著,根本探不到她的內心。從棺材裡爬出來,她完全變了,精靈古怪,眼睛亮如星辰,就算是在示弱的時候,也沒見她眼神暗淡下來。她很要強,這個秦媚娘,她不是弱者。
如果真如那些奇文異志上說的,靈魂互換軀殼,她不是秦媚娘,就好了
徐俊英微嘆口氣,拉平毛衣,攏上外袍,大聲呼喚百戰,藉以驅散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奇怪想法,準備出門趕去上朝。
徐俊英從前門進宮,沒跟著眾人往殿房等候上朝,而是從側邊懷仁門進了內宮,他無須佩戴腰牌之類,那張臉孔便是通行證,但他也不會越禮,只到中門,再往裡邊,有嬪妃宮女走動的內苑是堅決不會隨便亂進的。讓守在中門處的內侍去喚了內務總管劉公公來,將包袱交給他:
“這是威遠候夫人呈給皇后娘娘的東西,煩勞公公傳送進去”
劉公公笑道:“皇后娘娘昨兒問過一聲呢,來的正好,候爺辛苦了灑家這就送進去,好教娘娘高興高興”
徐俊英和劉公公互相拱了拱手,各自走開。
皇后收到毛衣,展開來一看,喜不自禁,十分滿意,聽內侍傳報皇上來了,趕緊起身迎上去,顯得輕盈敏捷,倒把旁邊的嬤嬤和宮女們嚇了一跳。
皇上也忙扶住她,說道:“慢慢走慢慢走,莫急莫急朕不管上朝遲不遲,總要先來陪皇后用過早飯,免得你不肯好好吃。”
皇后笑著說道:“臣妾今日又得著好東西了,皇上來看看”
皇上饒有興趣:“是什麼?”
皇后抖開毛衣:“看皇上不是稀罕臣妾穿的那件毛衣麼?我讓媚娘給皇上也織了一件”
皇上果然大喜:“呀這秦媚娘還真是不同凡響,說織就織成了?她別是織女下凡吧?還和你一樣的顏色好,好朕喜歡”
皇后嬌嗔地看了他一眼:“皇上金口玉言,在外邊可不能亂說——媚娘要是織女下凡,她配的就不是徐俊英這位將軍了”
“對,她該配牛郎……”皇上展開毛衣觀看,忽然想起什麼來,哈哈大笑:
“還真不能亂說話,你知道老六齊王,自小脾氣古怪,七八歲上養著一頭牛,那時我們就叫他牛郎”
“那頭牛呢?哪去了?”
“還能哪去了?他從宮外亂牽了人家的牛回來,養了幾年,老死了唄……唉,不說他,糊塗孩子”
皇后笑著招手讓宮女過來,一起服侍皇上脫下龍袍,解下里邊厚厚的護心絮毛馬甲,套上毛衣,再要穿回馬甲,皇上卻擋了回去:
“這個毛衣極好又鬆軟又暖和又透氣,絮毛馬甲太悶熱了,穿著也不自在,這樣天氣,有這件毛衣就夠了”
皇后擔心地說道:“皇上,外邊風大”
皇上擺擺手:“無妨,是東風,柔弱無力,且有夾層外袍,夠暖和了”
陪皇后用過早飯,一路走到勤政殿,皇上看見徐俊英站在玉石欄杆旁邊跟安遠候說話,擺手不讓內侍傳報,悄悄走過去,一把扯開他的領子:
“讓朕瞧瞧,你的毛衣是什麼顏色?”
徐俊英抓住他的手:“皇上,這麼多人看著呢”
“看就看了,他們知道什麼?”
皇上不滿地鬆開手:“你的花式卻不跟朕的一樣朕也喜歡這個天青色,怎的不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