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翻檢過周易之書,更溫習了納甲筮法,沉迷於系詞、團辭,只覺其理深不可測,而人生又委實太難以捉摸。抬眼望去,見窗外一輪皓月當空,在遠處的竹林上遍撒下一地的請輝,一時坐的倦了,乃推卷而起,摘了牆上自制的竹蕭,緩緩行下樓來,四周萬籟俱靜,正宜做靜夜之遊。
循著小路往竹林行去,夜風輕拂,絲絲寒意透過春衫而來,頭腦愈發的寧靜,於此靜謐之中,只覺思通古今,渾不知今夜何夜、今身何身,後世今身之事紛雜而來,又驀然而去,似是什麼都在想,又什麼也想不起來,不覺間眼前一片水光,卻是已穿過了竹林來到了桃花溪畔。
這桃花溪源自二龍山,溪旁遍栽桃樹,依照山勢不同,桃樹品種不同,花期也不相同,一條溪流之中除了冬日,竟終日有繽紛桃花緣溪流而下,溪中更有一種長不及筷的小魚,身布桃花胭脂一樣的粉紅,煞是美麗,得名桃花瓣,溪名桃花溪,也是素日裡崔破愛來之處。
於溪前立定了,聽得耳畔溪流的嘩嘩聲響,隱隱水光處,那昨日綻放枝頭的桃花,正緣水而下,卻不知將於何處零落成泥?一時間莫名的惆悵湧上心頭,自將那蕭垂於唇下,一曲緩緩自心中流出。蕭音渾厚,傳過身後的竹林,林中竹梢吃那夜風輕吹,微微搖響,只似與他作和一般。一陣淡淡的愁、淺淺的憐湧上心頭,曲子愈發的婉轉柔媚,一曲即罷,只覺意猶未盡,乃漫聲吟誦:“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待唸到“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只覺不足,猶自詠之再三。深感人生之事盡在這二十三字之中,方將胸中塊壘之氣,盡皆消散。
崔破正神思揣飛之際,忽聽到背後一陣鶯營輕語:“表哥,你吟誦的是什麼曲子?真好聽,只是這體例倒也奇怪”崔破轉身看去,是思容伴著一個黃衣少女在身後不遠之處,卻不知已經來了多久。
“這是表哥胡亂吟來,那裡當的真?這位是?”崔破疑惑的看著綠衣少女問道
“噢!這是我二伯的女兒思蘭,她原住在長安城中,這次隨二伯祭祖,今日閒了來找我頑兒,我倆聊的高興,去了睡意。見到一幅好月光,表姐要夜遊,我就領她來看桃花溪。表哥,原來你會吹蕭!還吹的這麼好,為什麼都不跟我說……”思容猶在這裡聒噪,崔破定睛看去,只見那思蘭梳著一個熱鬧的掃鬧鬟,長著一張鵝蛋臉龐,額間眉心處貼著一個半月型的眉子,真是人比花嬌,世家出身的她立在那裡,靜若幽蘭,年齡比思容略大,與自己差相彷彿。
崔破因是初見,上前施了一禮:“我也是睡不著,來此散步,藉此粗陋蕭曲自遣胸懷,不成想擾了二位的遊興。只可惜此時此景只可取‘幽靜’二字,若是天氣晴朗,晨早之時,此溪之上,水汽盎然,溪中落花瓣瓣與游魚相攜而下,倒也別是一番美景”見自己說了這許多話,那盧思蘭只不搭腔,又見她一襲黃衣,月光之下如月籠寒紗。崔破也知隋唐之時織物以輕薄為貴,講求的是“雲薄衣初卷,蟬飛翼轉輕”她這一件黃衫舉之若無,裁以為衣,真若煙霧。正是毫州所產極品輕紗所制,只這一件衫子已足夠自己一家一年的用度。再看看自己的一身粗衣。遂自嘲的一笑,心中暗暗惋惜:“可惜這樣一位女子竟也以衣取人”朝思容略揮了揮手,自去了。
思容見表哥轉身,嘴張了張,想要留他下來,只是害羞說不出口,片刻之間,那一襲白衣已繞過竹林,再也看不見了。只得恨恨的收回目光對思蘭說道:“蘭姐,你也真是的!為何表哥跟你說話也不答?”卻不聞回答,只見她正怔怔的出神,當下輕推了一下,思蘭才清醒了過來。見眼前的白衣少年已渺無蹤影,小妹思容正氣鼓鼓的看著自己,乃問道:“他是誰?人呢?”
思容一陣無語,給她解釋了,問道:“蘭姐,你發什麼呆呀!表哥給你說話也不答?”思蘭才猛然醒悟自己的失禮,支吾了幾句,應付過去了。至此二人再無遊興,早早轉回安歇。
躺在榻上,思蘭一陣臉紅,自己家也是四大高門之一,向以禮儀名世,不想今日如此失禮。她此次回鄉名為祭祖,實是逃婚散心的。其父在朝中作到緋紅加身的高官,她本人生的美麗,加之性情淡雅若空谷幽蘭,又是高門出身,自然成為朝中許多權貴為子擇婦的首選,父親最終為她定了一門親事。男方家的少爺她也見過,雖儀表堂堂,稟性耿直,奈何從小不喜詩書、歌賦,只是醉心於沙場佔陣之學,故而並不合自己的心意。然大局已定,自己又那裡有悔婚的勇氣?藉此次祭祖也為出來透透氣,一解胸中積鬱。
第八章 文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