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言一出,更引來旁側之人轟然叫妙。崔破自然知道楊炎所為乃是更為自己揚名,一片好意,今日如此情勢之下,也不容他推辭,看著眼前行行深碧作色、隨風輕拂的垂柳,略一沉思,開口吟道:“梔子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能得幾隨情!”
少年高中魁元,正值人生得意之時,崔破此詩美則美矣,卻是太落寞了些!也不免掃了其他那些懷著火炭兒一般心思的新進士的興致,是故喝彩者寥寥,竟是有些冷場。
楊炎聽出詩中的身不由己之意,那裡不明白其中緣由,惟恐更有其他變故,哈哈一笑,略說了一句:“狀元郎果然好才情!詠得如此立意深遠之佳作,名花既已攀折,安能不贈於佳人?才子、名花、美人,此舉也是一個風流淵藪,二位探花使便請自便吧!”說完還不忘以目光示意崔破一番。
手執梔子,破開人群,崔破緩緩步履向那五彩帳幕行去,身後的那些閨閣小姐們也都是碎步相隨,都想知道今日又是那家姐妹,能在今年的曲江宴上能夠獨佔鰲頭,得此一株狀元花。
愈行愈近,崔破腳下愈是沉緩,幾回回直欲轉身離去,再不要這狀元榮耀,再不理這豪門威壓,如此念頭只如火舌一般炙烤著他的心,幾番忍耐不住、拔腿欲行之時,心中總是不期然又浮現出母親那微染雙鬢的憔悴容顏;家中那寄人籬下的殘破小院;石榴、枇杷那稚嫩、瘦弱的雙肩;更有三四載之後那遍燃天下的刀兵戰火,自己這一走,從此這些後世、今生唯一的親人們就要與自己一起顛沛流離了,這…又如何能走?
“千年以還,次次避讓,不成想這‘隨情縱意’四字,依然只不過是夢幻泡影一場,既然終歸是不能快意人生,如此須怪不得我自甘沉淪了,濁濁官場,刀兵殺戮,該來的都來吧!”行走途中,崔破如此喃喃自語,他那俊秀的臉上此時少了幾分飄逸之態,隱隱閃現的盡是斷然果決的剛毅。
腳步雖緩,這路也總有行完的時刻,不一時,崔破已然來到那一座五彩帳幕之前,此帳也如同其它閨閣彩帳一般,外面立著一個青衣小鬟,一為觀望風色;也為預為通報之用。
邁出這一步之前,竟是無人察覺崔破口中的悠悠一嘆,一步之遙,兩重人生,此身將再不自主,此心也純淨難再。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人生不過如是而已!”黯然自語後,收回抬首向天的眸子,崔破一步上前,向那小青衣說道:“煩請通報一聲,河東道定州崔破求見菁若小姐。”
“果然是她,哎!此番只怕是郭家小姐名花有主了!狀元郎與她倒也真個是郎才女貌,天賜良緣,真是讓人羨煞、妒煞。”崔破此言一出,隨行眾人聽聞帳中所居便是名冠京華的郭家菁若小姐,一片譁然後,忍不住如此讚歎,只是這讚歎的話語中總也少不了絲絲酸意。
崔破此時那裡還有心思聽這些個閒言碎語,正心中急急籌劃,若是帳中便是當日長安東市所見之黃衣刁蠻女子,又該如何說話。在他心下思量之時,忽見帳幕掀開,走出兩個黃衣女子,依稀便是適才船頭所見,兩人注目崔破片刻,只見其中一個梳著掃鬧鬟,瞪著滴溜溜大眼睛的明豔少女說道:“枉菁若姐姐對你一片心意,哼!你這呆子,終於還是肯來了嗎?還愣著幹什麼,姐姐讓你進去”鼓起小嘴說完此話,她二人便閃身到一旁,讓開道路。
崔破一禮作謝,也不答話,整整身上衣衫後,手執梔子,邁步向帳中走去。
第三十四章
入得帳來,見此帳闊大,裝飾卻並不過於奢華,而是以素淨、隨意為主,雖是滿腔心事,崔破也不免心下稱賞。帳**有兩人,那小青衣正將碾好的茶餅用細羅布輕輕篩動,另一位身姿高挑、曼妙的白裙女子正微微躬身、注目几上紅泥小爐的火候,只是由於她的身子微側,是以並不能看清她的容貌。
“原來真的不是那刁蠻丫頭!”只見到這恬靜的背影,崔破已知此女斷然不是當日那個鞦韆上的黃衣少女,不免心下松爽了幾分,見她專心於煎茶,崔破也不打擾,自尋了一條胡凳坐下,順手拿起身旁几上的條幅細看。
那條幅上所錄為三首詩詞,一為“明月幾時有”另一則是“多情盧少府”至於那最後那一首卻是自己剛剛所作之“吟梔子”的七言詩,只是墨跡宛然,顯然是剛剛書就,細看那字跡,雖架構開合,然用筆圓潤而內媚,別有一股秀美之氣。
“小女子自幼好書法,只是隨顏老大人習字不足半載時光,便是連其形也只是略得一二,就更不要說顏體之神了,適才草草塗鴉,真是讓崔公子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