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自漢末以降之六朝宮體穢語,愚以為斷不可收!”
“哎!文房老兄,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老孔雖然講究詩貴教化,然則於西晉時陸士衡《文賦》中也曾有過‘詩緣情而綺靡’之語,這又當如何理解?莫非都是放屁不成?”接話之人想來年紀也不小,只是看他語速又快又急,更是在這翰苑文魁之地肆意粗口,料來也定是個特立獨行的人物。
“顧野人,爾竟敢如此辱我。”適才言說的老人一聽這話,那裡受得了,當即暴喝出聲道,只是扭頭之間,見並無一個同僚幫他說話,一時又是激奮、又是心灰,乃恨聲道:“罷罷罷!道不同不相與謀!老夫這就回去拜表請辭,也免得礙了你們的眼!”
聽到這裡,心下已知緣由的崔破也只能無聲苦笑,不用入內,他已知爭吵的二人必定便是劉長卿及顧況無疑。說來,這也是他自己作的“孽”,只因近數月以來,朝政尚靜,而輕歌曼舞樓又是財源滾滾而來。有了閒散時光和銀錢的崔大人,就動了“立文治”的念頭,想著將這幫一時之選的翰林才子們集合起來,重檢前朝文獻書目,修出一部堪比玄宗朝《道臧》之編纂的大叢書來,此舉一則可為後世造福,免得許多重要典籍亡失;再則也可藉此‘歌舞昇平’之舉留名於後、更兼邀功於朝。
也正是懷著這樣一個心思,崔破根據自己腦中所記。開始了大批蒐羅人才的舉動,直將一些顯名於後卻落魄當朝的名文人詩客們全數列名錶單呈報御覽,這天子本就是素好辭章的人物,見做的又是這等即不要他花錢,又能為其貼金的好事,更兼讀了這些人的詩作之後,卻也是滿口餘香,那裡還有拒絕的道理,遂也將硃筆一揮,照準。不唯如此。更是將崔大人好好誇獎了一番。言他勤勞王事,不使野有餘賢云云。
而這爭吵的兩人便是藉此時機入地翰林苑,那自稱“青山數行淚、天地一窮鱗”的劉長卿。當日崔破早於韋應物府中見過,知其脾性素來暴烈。然則此番與他爭執的顧況卻也不是個“善茬兒”這個“野人夜夢江南山,江南山深松桂閒”的至德二年進士,素來便是詼諧狂放、口不留德的。也正是這張嘴使他數十年沉淪下僚,卻是絲毫不改舊癖,其自號“野人”便是連當朝的宰輔的玩笑也照樣開,更遑論眼前這個素來看不順眼的“五言長城”!
至於說道兩人爭執的原因,卻是涉及到編書時對前朝詩的選擇標準問題了。劉長卿接受地是儒家正統,奉行地是“思無邪及溫柔敦厚”的儒家詩教觀,自然對大盛於南朝梁陳之際,專以女性為描摹物件的“宮體豔情詩”嗤之以鼻。偏偏他這對頭顧況卻是個受了道錄地鐵桿崇道者,最講究“棄名教而任自然”素來就喜歡這些六朝宮體,這兩下里一碰,再加上兩人的性子都是個寧可吃虧死,原則上也不肯做半步退讓的。那還能不吵起來?
“文房兄,快莫要說這等傷情話語,否則真個傳了出去,我等這翰苑豈非徒惹人笑話!其實以老朽看來,兩位各憑所依,說的也都有道理,莫如且各安坐,待崔大人來後再做決斷如何?”這卻是年長名尊的錢起出來做和事佬加以調解了。
見這位詩壇宿主已然開言,二人少不得要賣上幾分面子,當下無言各回己座,只是難免又是一陣藉機撒氣的胡凳咣咣聲不絕響起。
再等的片刻,聽聞內裡已是風停雨住後,翰林承旨大人方才輕輕退後幾步,再緩緩咳了兩聲,重著腳步入的堂中。
又是一番噼裡啪啦的亂響,擾攘了片刻後,方才重歸安靜,幾月之間,隨著崔破大筆本苑補貼錢糧下發,這些以前滿臉孤寒之色的翰林們氣色已是好了很多,而身上地衣衫也大大光鮮了不少。
崔破全不知情一般,巡行著同個個案頭壓滿典籍的才子們一一寒暄勸慰,而劉長卿與顧況這一對冤家見是上官到達,心下也感他援引而得這清貴之職的情分,雖是黑著臉,倒也不失禮數的拱手為謝。
一匝即畢,才見那錢起湊了上前,細言將適才的爭執解說的清楚,並請崔破這翰苑主官給個章程。
“諸位都是飽學士子,可謂是讀老了書的,自然知道本次翰苑承辦此事的意義所在,要做這樣一件歷時彌久、卻又是影響深遠的浩大工程,少了同僚間地通力協作那是萬萬不成的,此點還請諸位謹記!至於說劉老與顧老之爭,茲事體大,晚學也實在難以定奪,莫若這六朝宮體詩選的校對及整理編纂就由顧老領銜去做,至於說將來如何區處,自有陛下聖心默斷,如此二位以為如何?”適才於殿外早已思量妥當的崔破,緩緩將這個大大的“皮球”一腳踢到禁宮之內,算是暫時平息了這場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