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卻攔道:“我這老病症不礙的,今天只想請您看一看福晉,她頭痛了幾天了。”說著慢慢將太醫請進了內室。情景如斯,我本不想再看下去,葉子看了我一眼,用力一拽,把我拉了進去。
十三福晉卻正坐在桌邊,仍舊是齊齊整整,沒有一絲病態,只是本就白皙的臉,看來更加蒼白,竟是一絲血色也無。十三快步過去,皺著眉扶著她肩道:“這怎麼就起身了?”她側過身去微微搖頭,隨後施施然站起向胡太醫問安,又衝葉子笑著點點頭,忽然眼神轉向我。
我想她一下便認出了我,便也不躲閃,靜靜地和她對視。她也顯老了,眼眶略現,眼下是重重的黑色,顯然是長期精神衰弱所致。只是她的裝束仍舊高雅不俗,舉止風度也一絲不亂,甚至比從前更多了些大家風範。就像現在,她衝我笑了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似是歡迎我到來。
我不禁愣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扯個笑容還給她。只是看著十三小心地扶住她躺下,太醫坐過去把脈,葉子後來似乎也圍了過去。而我咬咬牙,轉身想出門,卻硬生生停住,只是守在近門邊的位置,不願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待我回過神來,胡太醫已開了方子交給十三,先行告退了。
只見葉子正握住十三福晉的手坐在她床邊,道:“弟妹,這些年你受的苦只怕比我們想象得都多。日後你覺哪裡不妥可都要說出來,治得早些,好得快些,咱們也都早些放心。”十三在旁邊接道:“聽到沒有?你呀,有了病症從來不告訴我。剛才太醫說你的,你可都記住了?”十三福晉抬眼溫柔地看著他,並不反駁,只是輕輕點頭。十三見她如此,長長嘆了口氣,柔聲道:“我知道你最近夜夜睡不著,是為我的病擔心。只是我這病症,入夏自然就輕多了。”十三福晉道:“你怎知我夜夜睡不著,可見你也睡不好。”說完低下頭去。十三撫著她的頭,一時也不說話。
葉子抬頭望著了我,滿眼的悲切無奈,我衝她勉力一笑,回身出了內室,此時十三的話正飄過來,直直撞進我耳裡:“何況就算這雙膝蓋廢了又如何,不耽誤咱們守在一處兒。”
我只想馬上衝出這府邸。
如果說府外的牆角屬於安翠,那麼這兒無疑屬於十三福晉。我早就想到,八年的朝夕相對和患難與共,旁人無可比擬。
他的生活就是她的,同時,同地,同心。他的苦痛,她一起承受;他的振作,她時刻陪伴,甚至是他的蒼老,她都步步跟隨。
我早就想到,可我偏不願承認,而且我不能不來這一回。現在才發現自己有多傻,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要他黯淡的雙眼繼續為我像星星般發亮麼?要他乾裂的嘴唇繼續吐露從前的蜜語甜言麼?要他拋下妻子而為我的等待捶胸頓足麼?要他跳過這八年仍然把我當作……他的洛洛麼?
畢竟,我什麼都沒能為他做,我給他的,原就只有我這八年,這些日子,說重也重,說輕原來也很輕。
忽然身後有人抱住了我,我猛地回頭,只見葉子近乎懇求地望著我,看去無限神傷。我慢慢轉過身來,只見十三也跟了來,正靠立於一棵楊樹下。我心中又是一慟,他本該和這楊樹般英挺直立,可如今竟至如此頹唐。兩種悲傷,從心中汩汩而來,不可斷絕,淚終於大滴大滴地落下。
葉子攬住我,哽咽著小聲道:“別哭。”說完她自己也哽住。我任眼淚流個不住,也不去擦。十三隻是靜靜站在那裡由著我們哭,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他的聲音遙遙地傳來:“哭過這一場,便忘了吧。”我驀地抬眼,尖聲道:“你讓我忘?”十三回視著我,點點頭,柔聲道:“我都已經忘了,你為何不能?何況你跟了八哥,這未嘗不是好事。過幾年添個孩子,讓他陪著你,日子便更好過了……”我的淚忽然間止住了,只聽得一聲脆響,是旁邊的葉子伸手就揮了他一個巴掌,她還要再揚手,我一把攔住了她。只見十三臉上泛紅,表情卻仍是柔和,似乎我們是兩個與他打鬧的頑童。
我再無話可說,伸手將鬢邊的紅葉取下——那是我們香山上的婚禮時,他送我的禮物——放在他的手心裡,靜靜道:“一切會如你所願。”說完,我轉過身,深吸口氣,穩步向外走去。
60 流逝
曾以為不會有比那日驚聞鉅變時更讓人痛徹心扉的時刻,今日才明白,遠遠不是。八年的守候苦嗎?不苦。苦的是別人告訴你,你守著的不過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回到園子時天已經全黑,我走下馬車,早有管事的奴才迎了過來扶我,我望望那燈火通明的院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