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她可以嫁給一個好人家,但最終她嫁給一個普通的果農兼劁豬匠。這都因這個姑娘有個缺點,長著一副獠牙。整個上牙幾乎都突在外面,這就使她看起來有點像我們的祖先猿人。村上沒有一個小夥子對她感興趣,提了多少親人家一見面就沒下文了,所以20多歲時還待字閨中。劁豬匠叫陸有聲,按說陸有聲長得倒有幾分英俊甚至透著幾分儒雅,劁豬匠雖不算什麼好職業,但起碼比一般果農多份額外收入,不至於娶這麼個姑娘。這概因為劁豬匠婚前跟過一個40多歲的婦女,被婦女丈夫捉住了梆起來丟在大場①上丟醜。這地方人心並不見不得有多純淨,但大面子上卻見不得醜事,要知道陸有聲當時只有20歲,跟一個40多歲的婦女更是醜上加醜,而且這醜名將追隨他一生,讓他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所以劁豬匠自那事過了幾年都沒成親事。最後有人把獸醫的大女兒介紹給他,他也就認命接受了。
儘管如此,並不影響獸醫的大女兒陶淑芬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嚮往。這個獠牙的女人並不因為獠牙就整天閉上自己的嘴巴,相反她特別愛說話,說話的主要內容就是愛叨嘮,大事小事喜歡放掛在嘴邊叨咕。那可憐的劁豬匠的新婚之夜不是在甜言蜜語中度過的,而嘮叨數落伴著洞房花濁。
那天晚上,客人散去後,劁豬匠正準備回味多年前和40多歲婦女的那事兒——自被人家丈夫綁了丟在大場上以後,他再也沒敢做那事了。他吹滅了油燈後就往媳婦身邊挨,還試圖伸出手去替她解衣釦。誰知道黑暗中他的手被重重的擋回來了。新媳婦說:“我說你這人呀,也算讀過幾年書,看起來也還有文樣,怎麼會去做那種事呢?”劁豬匠納悶今天婚禮上沒做錯什麼事呀,猛然想到媳婦肯定說的是自己年輕跟婦女這件事,一下子就蔫了。媳婦也不等他回答什麼,就繼續說下去:“年紀輕輕的,怎麼那麼不要臉?你以為我嫁你你委屈嗎?我一點都不稀罕嫁你,跟你背一輩子黑鍋,受人奚落。人要臉樹要皮,人活在事上就活過臉面,臉面不要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雖然在黑暗中,陸有聲感覺自己的臉白一塊紫一塊的了。新媳婦沒理他,繼續往下說:“唉,做過的事就如黑墨團掉進了水裡,收不回了。這都怪自己,怨不得他人。要不憑你這樣,也不會娶我這樣的人。不過往後呀,你可要長個心眼兒,別再做什麼出格的事了。我們好好過日子,把日子過好,上對得起老,下對得起小就行了。”新媳婦像做完了總結似的,和衣往下一躺睡了。劁豬匠在床頭一口一口地吸著自制的捲菸,暗忖自己這輩子恐怕很難抬起頭來了。
新媳婦雖看上去矮小瘦弱,可做事麻利,幹活也有力氣。那時候在生產隊上工,實行工分制,新媳婦經常得到另外加分。村上人都誇劁豬匠的媳婦能幹,說劁豬匠娶了個好媳婦。日子久了,陸有聲終於明白了,媳婦是暗中替自己爭氣呀,他對媳婦新婚之夜的叨嘮也就能理解了。
淑芬除了上工外,在圈裡養了兩頭豬,她上工揹著豬菜簍子,下班就到田埂溝挑豬菜,那時候人吃的糧食都不夠,她就靠野菜養了兩頭豬,年底賣了100多塊錢,買年貨、給孩子添新衣的錢就都有了。
平時淑芬還會編席子、蒲扇、蒲鞋,深秋她就會去河邊割些蘆葦、菖蒲回來,戧在山牆上風乾,閒下的時候她就編席子、蒲扇、蒲鞋,讓有聲拿到集市上去買,能掙些零用錢。
陸有聲見媳婦這麼持家,自己也不甘落後,沒事就走村串戶劁豬,劁豬雖然掙不了幾斤糧食②,但劁豬匠覺得勁頭足,生活有奔頭。
按說兩口子這麼同心同德,小家庭的日子應該是不錯的,但其實整個一生他們都在貧窮線上中掙扎。
婚後頭兩年生活還過得去,但接下來就不怎麼好過了。淑芬先後生下五個孩子,有一個生下就是死胎,有一個生下就有病,因為受涼留下了孝喘病,看了幾年都沒看好,三歲多的時候去世了。成活三個,多了三張吃飯的嘴,長大了還要上學,日子就越來越緊巴了。貧賤夫妻百事哀,淑芬那張長著獠牙的嘴就閒不住了,天天叨嘮,把罪過全歸結在丈夫頭上。其實那時候農村家家日子都不好過。但淑芬只覺得自己家的日子不好過。內在,她是個死要強的女人。
更主要的是,陸有聲這人一世常遭背時運,不得不承認命運很大程度上是人的主宰。有的看起來是小事,可讓你一生都不暢快。有一年冬天陸有聲上河工,掙了2000多工分,會計70多塊錢。在工地上,陸有聲認識一個鄰村的工友,偶爾說起他有一張買永久腳踏車的票,是託縣裡供銷社工作的堂叔給搞到的,本想自己買輛腳踏車的,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