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筒煙的功夫過去了,林桂生努力睜開眼來,神志渙散的張了張口,“蘇三……你還在跟前麼?”
“在呢”一把溫潤的嗓音遞進了耳道,“我讓小玉拿了條毛毯來,您蓋著還合適吧?”
“……嗯……”那廂收了收下顎,呆滯的瞥了瞥自己的身體,夢囈一般嚅囁道:“我說呢,這大冷的天,怎麼會這麼暖和呢……”說罷,撐不住眼皮似的,乏乏的又閉上了眼來,良久之後,喃喃道:“唉,這雲霧繚繞的感覺真好……至少不那麼難開口了……”
蘇三等這句話等得好不辛苦,那眼眸霎時褶褶生輝,嘴上卻是不緊不慢的說道:“您還是先睡會兒吧,待清醒了再說也不遲”
“……不……清醒了就說不出口了……”林桂生竭力抬了抬眼簾,猶如隔著一道朦朧的紗幔,霧裡看花的打量著她。
這漫漫的注視,持續得太久太久,就在蘇三即要放棄時,林桂生恍恍惚惚的開了口。
“蘇三,你知道麼……我恨你母親,恨她那一副驚為天人的美嗓,恨她那一副上天饋贈的好皮囊,她往那臺上一站,戲臺便成了一部通天梯,她能攀著這梯遨遊雲際……若非這份恨意,今朝的你我該是一對‘母女’,若非我心胸太窄,今朝也不至於孤苦無依……”
蘇三出神的定著焦距,惶然的屏著呼吸,似乎對等來這樣到謎底感到震驚,又似乎是害怕鼻息吹散了對方說下去的心意。
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任那煙土冷了、硬了、臭了,亦無人問津了……
林桂生置身在漂浮感裡,與其說她在向誰述說,不如說她在自言自語,這個時候,只要沒人打擾她,獨白便會繼續。蘇三呆滯的僵著身子,措手不及的迎來了身世之謎。
“你母親名叫文鳳,人稱小鳳儀,當年是京劇名伶,摸著良心說,那真真是一名尤物,不止人長得好、戲也唱得好,倘若我是男人,興許也會動心……那時候金榮只是巡捕房的一名包探,財力勢力大不如今夕,不知小鳳儀看上他什麼了,反正倆人揹著我好上了。待到肚子大了,掖不下去了,金榮才來跟我攤牌,說是要娶回來做小。我一聽這還得了,往了死裡跟他鬧,鬧到了最後,這事便僵了,小鳳儀只好寄居在親戚家待產,哪想生產時出血過多,就這麼去了……”
林桂生時而低眉斂目、時而目光飄渺,時不時悽然苦笑、時不時鬱郁哀愁。她心裡明白蘇三就坐在邊兒上,可腦子卻一片混沌、且越來越不聽使喚了。
“金榮給她辦了個體面的喪事,末了跟我說,要把孩子接回來養。說真的,這事我該應承下來,大人之間的恩怨,管孩子什麼事啊……而今我膝下無人,怕是報應吧……”
林桂生吃力的轉了轉眼珠,掃視著眼前大片大片的空白,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那時我跟金榮的關係很微妙,既是夫妻又是搭檔,我給他把的關、關關順遂;我給他指的路、條條坦蕩,他的事業離不開我,所以,他最後依了我,把孩子託付給了別人……”
蘇三彷彿在聽一個與己無關的傳說,純粹的驚愕、純粹的震撼,只為事件的曲折離奇,不站立場的心如平鏡。
只因這身世之謎,僅僅只是一個謎,這裡的“爹”、這裡的“娘”,皆與她只有名義關係,不存在深厚的感情。
她甚至無法痛恨林桂生,甚至有幾分責備親孃之意——為什麼要去破壞別人的家庭?為什麼要如此賴皮的生下“自己”?
聽得一聲沉沉的嘆息,蘇三抽回了思緒,林桂生那幽幽的陳述,還在室內幽幽的響起。
“誰也想不到,幾年後孩子竟然在外灘走丟了,受託人自責不已,不惜以斷掌謝罪,可斷掌能解決問題麼……整整半年過去了,巡捕房的兄弟搜尋無果,金榮絕望了,往後那一年,他幾乎沒同我說過話……”
林桂生的敘述已不再以蘇三為目標,她只是在梳理年生久遠的記憶,獨自舔舐著情緒。蘇三絲毫不敢打岔,擔心這個說夢的女人會突然醒來,突然中止這獨白。
“這命運啊,就是作弄人的玩意兒,又過了幾年,金榮在四馬路逛書寓的時候,竟看到了一個跟小鳳儀極為神似的孩子,問其來歷,說是被親爹賣來的。從孩子的相貌和年紀上來看,這無疑是黃門失而復得的千金,然金榮有了新的打算,決定讓孩子遠離黃公館這個天堂地獄一線之間的是非之地,留在堂子裡避世,待到成年之後,找個婆家嫁出去。”
這故事越來越引人入勝了,蘇三全神貫注的傾聽著,生怕遺漏了任何細節。
“他這心思,是被當年那幾樁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