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壁所向披靡的力量突然爆發出來,連自己都被自己嚇上一跳。
我跟小晏說我沒怕黑,不過挺害怕她會死的,害怕揹回去一看,背了一道是一屍體。
小晏蜷曲在床上,就像嬰兒在子宮裡蜷縮一團的姿勢。她說,你膽子真大,我可怕黑,但你揹著我的時候我沒怕,你背上像暖氣片似的,很多骨頭突出來,硌人,不過挺暖和,特暖和,每次趴在你身上心裡就覺得塌實,就想睡覺,就忘了害怕了。小陽啊,你真的很勇敢,我越想越覺得你勇敢,我一想到你穿著襯褲揹著我滿山找路我就想哭,那時候,你肯定哼哧哼哧滿臉是汗……
我打斷小晏,我說你當時是不是已經神志不清啦,誰穿著襯褲,我穿的是牛仔褲好不好,只不過褲襠抻破了罷了,柳仲也穿著牛仔褲,也就文文那傻子穿著襯褲滿山頭哭,跟摔著的那個是她似的。
小晏不吭聲,檯燈下的她顯得異常安靜,她的劉海兒軟撲撲地垂在一邊上,她的視線隨意落地在天藍色的床單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這麼躺著的小晏心裡會覺得憂傷,我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自言自語。我說,你想知道我怎麼會比別的女的勇敢嗎?小的時候,我家住在民生街的老房子裡,那裡的人都是勤勞樸實的人,那裡的人可不像小區,關上門各過各的,冷冰冰的。我們逢年過節的時候都在樓下的大院放鞭炮,每家每戶都把鞭炮拿到大院裡,男的點,女的捂著耳朵站在一邊上看熱鬧。我五歲那年,過春節,我爸從大院回來悶悶不樂地抽菸,我媽問他說,你怎麼了?他把煙摁灰缸裡頭,他說,我們老吳家撂我這兒絕後了,連個點鞭的人都沒有了。然後他把我媽站在面前的身子拂開,出去一晚上都沒回來,打那以後他就很少回家。
然後呢?
我保護著我媽,不管去逛街去買菜還是夏天的時候去樓下納涼,我都站在我媽後邊兒,隨時隨地準備保護她。我從來不在我媽面前掉眼淚,也從來沒忘記我爸對著我媽落落寞寞說的那兩句話,那兩句話言簡意賅地留在我耳朵裡,我開始在大院裡像男的一樣對著鞭炮眉間聚滿顯得很有興趣的皺紋,我還記得第一回點的是一串瀏陽落地紅,當時,我心裡頭很怕,很緊張,但還是做到了。鞭響得熱鬧,心跳得也熱鬧,呵呵,那時候我小,十歲左右吧,估計是太怕了,都尿褲子了。後來就厲害了,不知不覺開始喜歡那些噼裡啪啦的東西,而且越來越膽大,二踢腳都拿著點,現在過春節要不給我準備鞭炮,我肯定吃不好年夜飯,上癮了都。
第二章 撫摸灰塵(98)
小陽,是不是活得不開心?
沒啊,我也挺開心的,真的,我像鄰居家的兒子一樣接替爸爸去做男人做的事,其實並不是逞強,我只是不想讓我爸失望,我不想因為我是女的影響我爸我媽感情,我是女的怎麼了,我是女的照樣可以做男人做的事兒,甚至可以比他們做得更好!比他們更勇敢!
其實這些話都不是什麼刺激神經的話,這些想法存在我的腦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也不是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可當我平心靜氣說給小晏聽的時候,我的眼卻無法平靜,我控制住了聲音但控制不住眼淚。我說,我要讓我爸喜歡我,讓他好好兒地把我當成一回事地看看我的時候,我的聲音也不能平靜,這兩句話幾乎是忿詈地罵出來的。小晏一隻手從我身下鑽過來,和另一隻手會合,她的下巴頂在我的頭頂,她哽咽著說,小陽,不喜歡你這樣,不喜歡你這種勇敢,別人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我愛你,跟你勇不勇敢是男是女沒關係,你叫吳小陽,你叫狗福久,就夠了,真的夠了。小晏撫摩著我的頭髮,她的手像是摸著什麼柔軟的不堪一擊的豆腐腦兒,她的手輕得小心翼翼,這讓我感到抽搐的心臟得到緩解,讓我的神經慢慢地鬆弛了下來。
這一夜,我就像小晏的孩子一樣,半睡半醒之間,猶記喊過媽媽。我窩在小晏的胸前好像幼兒園的小孩兒紮在媽媽懷裡一般安穩睡去,沒有憂慮,沒有煩躁,這樣高質量的睡眠在我們住在一起的那個冬天裡持續不久,但儘管不久,卻因為前所未有令我永生難忘。
〈42〉
高業究竟是怎麼知道小晏住院的事情我還沒有弄清楚,高業已經站在小屋的門口按門鈴了。
那天的事情是這樣的,之前的隨堂測驗和月底測驗我常常不及格,小晏就給我補課,那段時間,我們每天回到小屋有兩件事,第一吃飯,第二看書作圖。我們如果不上晚自習的話是四點十分放學,大約不用五點就可以從菜市場拎著新鮮的蔬菜回到小屋,小晏會把平時在家下廚的手藝統統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