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山團部的門口一輛輛停下來。新上任的小號兵,看見原來的小號兵、現在的副團長領來的首長們,立刻彙報:團長昨夜談話累了,還在睡覺。
首長們皺起眉:談什麼話?他們一揮手,新上任的小號兵便放棄了把門的光榮職責。首長們在新上任的副團長陪同下,進入大窯洞。
團長正在大木頭桌上酣然大睡,渾身上下汗淋淋的。
叫醒他。首長指示道。
副團長上去,又推,又叫。團長終於睜開了眼,先給了副團長一個嘴巴,及至看到後面首長們的面孔,他一骨碌爬起來。
哼……很威嚴的鼻聲。
草帽山開始大清查、大揭發、大批判。徹底清算獨立王國的罪惡。在團部大窯洞前的場地上,如林的手臂高舉著,口號聲響徹雲霄,一隻老鷹被從空中震落。
團長低著頭、彎著腰束手立在主席臺旁的被告席上。主席臺上坐著一排排首長們。
凸凸的黃眼睛,顫顫巍巍、痙痙攣攣地站起來,指著那往昔的部落長控訴著。他回過頭,朝人群中嚷著。
那往昔曾很勇敢的胸脯坐在人群中低垂著頭。
會場又響起更高昂的口號。
小白臉也站起來揭發控訴。
一張張五顏六色的臉站起來揭發控訴。他們都曾當過營長、連長、排長,後來,都被專制魔王殘酷打倒。
最後,原來的小號兵,現在的副團長最堅定地站起來,走到篩糠般打抖的團長面前,指著他的頭顱,做了最有力的揭發、控訴。
怒潮席捲。一切都翻過來了。
團長當場被宣佈撤職了。
接著,原來的小號兵,現任的副團長,被任命為代理團長。
這些故事,沒有人感興趣了。它早已成為過時的傳說。天上白雲悠悠,地上河水東流。一切就那麼回事。
沒過多久,天下的事情又發生了變異。那位團長,那位部落長又重新上了臺,一切又都重新翻了過來。
那位代理團長,原來的小號兵,被監禁在圈羊的大窯洞中,陰潮風溼,很快就白髮蒼蒼,死在了羊羶腥臭的黑洞中。
那位凸凸的黃眼珠,這次是真的尋到了上吊繩,毅然決然地走出了這一步。
那張小白臉,在其後不久,真的跳下了懸崖。
那曾經是勇敢而純潔的胸脯,則被送到一個十分僻遠的地方,好生養將起來。她不愁吃穿,但永遠也無法見到世間的其他人了。
草帽山的一切秩序又都重新建立了。
我們所熟悉的那位團長,已步入年富力強的人生階段。他更有氣魄,也更有手段了。
他親自制定了草帽山的規劃。草帽山將以最規矩的結構,重新安排村落,重新組織營、連、排。一切都將按年齡、性別、思想、覺悟程度重新編制。每個人將有一個確切的號碼。每日戰天鬥地的作息,有了更嚴格的規定。現在,是一聲鐘響,家家門開,二聲鐘響,人人出來,三聲鐘響,排隊出村,四聲鐘響,钁頭高舉,晚舉不行,早舉也不行。要整齊劃一。
每當山上山下開始戰天鬥地時,他就騎著高頭大馬四處巡視。他會眯起一隻眼,瞄著田中的隊伍看,排隊刨地的人,腳在不在一條直線上,舉起的钁頭,在不在一條直線上。不在,便反覆操練。
夜晚,他照例找人談話,只是現在的談話方式比較從容了,溫和了,節制了。
他開始愛惜自己的精力。他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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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草帽山建設得越來越輝煌,很誘人的。
不過,一陣又一陣風吹過,草帽山的故事越來越稀薄了。
當人們撩開晨霧,朝那個方向遠遠望去時,似乎還有遠遠的影像?
佛的金缽還在天地間閃光?
風,吹著。
十年夢魘·《石頭城》(1)
誰知道這座石頭城呢?當謎一樣的霧氣在晨光中漸漸淡化時,它就灰白灰白地一點點顯露出來。青色的藤蔓歷史一般爬上城牆,像悲劇的扉頁,淒涼而黯然。
地平線橫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幽幽的一抹青綠塗在地平線上。我們猶豫了再猶豫,終於踏進了石頭城。
一片淒厲的慘叫像灰色的敗葉從樹上脫落下來。箭一般的鐵雨迎面射來。一幢幢黑魆魆的房屋,有一方方白亮的燈窗。那是一排排直愣愣注視你的眼睛。你膽戰心驚,你不敢停步,你徑直前行。你終於分裂了,靈魂與肉體都分裂了,到處是尖銳的聲音與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