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一個紙條,張敬懷進了監獄。因為監獄只管關押犯人,不管別的。這樣,張敬懷在監獄裡,一直關著。當時全國農村公社書記以上的,工廠車間主任以上的幹部,百分之八九十,都打成“走資派”,當時的“敵人”也真多,有一句順口溜可以說明: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分子、)叛(徒)、特(務)、走(資派),外加一個“臭老九”(知識分子),一共九種敵人。成立的專案組,千千萬萬,張敬懷的案子,只是千千萬萬之一罷了。從一九六七年的“全面內戰”,“你方唱罷他登場”的奪權,後來號召全國造反派大聯合,建立革委會,誰還記得“張敬懷”這個案子呢?
這樣,他在監獄裡一關就是九年。沒有人開他的批鬥會,沒有人要他寫“交待材料”,也沒有人審問過他,他周身是傷,也沒有醫生給他看病。每天“放風”時見見太陽是最幸福的時刻。
為了看到文化大革命到底怎麼收場,張敬懷決心活下去。他每天堅持鍛鍊身體。人的生命有時候很脆弱,有時也很頑強。幾個月後,他居然能站起來走動,慢慢恢復健康了。但是,最使他難於忍耐的是時間太難熬煎了。他住的房間,窗戶全用報紙糊死了。他向看管人員要求看書看報,得到的是一頓訓斥。他熬過時間的方法,一是在室內做操,二是面壁默默數數:“一,二,三,四,五……”一直數下去。有時數到一百或二百,忽然發現數亂了,再從頭數,按一秒鐘數一個數,一小時數三千六百下,有一次居然數到一萬二千五百三十四個數,都沒有亂。為創造了這項“新紀錄”,他高興了大半天。他常常追求創造更高的紀錄。
他不知道外面在發生什麼事,文化大革命發展到了什麼地步,也不知道哪天是幾月幾號,更不知道星期幾。他和外界完全隔絕。可是每過一天,他早晨就在牆壁上畫一個道道……時間就這樣流淌過去了。
他也經常問問:“什麼時候審判我?”
看管人員只是狠狠地訓斥他兩句話:
“你老實點!”
“不準亂說亂動!”
因為沒有任何關於他的“罪行”的法律檔案,監獄什麼情況也不瞭解,只負看押他的責任,連一次談話要他交待問題也沒有過。原來住的監獄,他已經記不得住了多少天。據說是因為武鬥,後來他又轉移到了另外一個監獄。他仍然每過一天在牆壁上畫一道。可惜他不記得在以前的監獄中,畫了多少道道了。好像“斷代史”似的,這真是一大遺憾。
令他想不到的是:形勢急轉直下了。
有一天,兩個軍官模樣的人突然向他宣佈:“張敬懷,你可以回家了!”
事情來得太突然,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問:“怎麼回事?”
“我們也不知道,叫你回家,你回家就是了。還問什麼?”順手遞給他一個釋放證。
張敬懷遲疑的問:“我到哪裡去呀!”
“你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
張敬懷不再多問。他來監獄的時候,兩手空空,現在出監獄,仍然兩手空空。
那床破被褥,還是監獄借給他的,從來沒有拆洗過。他沒有可以向誰告別的,他惟一的一件事是要再數一數牆上畫的道道。他數了好幾遍,才清楚:啊!二千九百二十一道槓!是八年,八年抗戰呀!八年,我們打敗了日本帝國主義,我在這裡數了八年數!這八年,他好像被世界忘記了。他這個“大案”,“要案”,就這樣不了了之?
張敬懷出了牢房,向門外走去,他這才知道這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內有幾十座平房。一圈很高的大牆上,繞了電網。他走出大院時,把釋放證給警衛看,警衛一點頭,表示認可。他透過狹窄的小門,走出院子。他回頭。又看了一眼那院子,忽然想起,憑印像,這是座早年他也帶領部隊參加修建過的監獄,那時哪裡會想到,自己要在這裡住八年呀!
他走了一段路,站定腳步,往上一看,天怎麼這麼藍呀!難道天是藍色的嗎?不,天並不總是藍色的。他有時會陰雲密佈,有時會電閃雷鳴,暴雨瓢潑。但現在天上飄著幾片白雲,分外美麗。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白雲。空氣怎麼這麼新鮮呢?他深深呼吸了幾口。怎麼也呼吸不夠。
“總會過去的。”這是八年中鼓勵他活下去的默唸的口號。
監獄的大門外是一條小街。他見牆上貼著許多標語:“沉痛悼念毛主席!”
“慶祝粉碎四人幫!”
“打倒王、張、江、姚反黨集團!”
“哦!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