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聽到小女談起您,”江老先生客氣的說,正要再說話,紙門突然拉開了,江怡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眼睛迷迷濛濛的,像一尊聖潔的石膏像。她直望著羅亞緯說:“亞緯,我要給你介紹一位朋友,請到裡面來!”
她讓開身子,示意羅亞緯進去,羅亞緯愕然的站起身來,江老先生也站起說:“小怡!”
“爸爸,”江怡說:“你別管我吧!”說完,她讓羅亞緯走了進去。羅亞緯發現他走進了一間光線很好的書房,有兩面大玻璃窗。現在,窗前的一張椅子裡,正坐著一個亂髮蓬蓬的青年,他狐疑的傾聽著走進來的聲音,茫然的用眼睛搜尋著四周。於是,羅亞緯發現他是個瞎子,不僅如此,接著,他又發現這個青年已經失去了一條腿。
“亞緯,你看,這是我的表哥,也是我的未婚夫,我們訂婚已經十年了!”江怡說,走到那青年身邊,凝視著他,在那一剎那,羅亞緯發現她的眼睛煥發而明亮,那份空空洞洞渺渺茫茫的神情已一掃而空。他立即明白了,她的世界在這兒,這椅子上坐著的,才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看得到的東西!
“小怡,你在做什麼?”那青年問,語氣顯得十分嚴厲。
“表哥,我給你帶來一個朋友,羅亞緯先生!”江怡說,把她的手放在那青年的亂髮上。
“走開!小怡!”那青年憤憤的叫:“什麼時候你才能不來煩我!”
“亞緯,”江怡仍然站在那兒,慢吞吞的說:“你看到了沒有?為了他我不能接受你,我不能接受任何人。五年前的一次車禍,使他失去了眼睛和腿,也失去了我的心。我不在乎他失去的眼睛和腿,但我必須找回那一顆心,我必須!”她跪倒在榻榻米上,把她的頭放在那青年的膝上,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那青年想推開她,但她抓住了他的手,繼續說:“表哥,你一直想把我推給別人,現在羅亞緯在這兒,告訴他吧,告訴他你不要我,我就馬上跟他走!”
那青年渾身顫抖,用手撫摩著江怡的頭髮,沙啞的說:“小怡,你……一定要這樣?”他的手揉亂了江怡的頭髮,接著就死命的摟住了她。
羅亞緯茫然的站著,開始明白自己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他默默的望著面前這一對情人,然後,一聲不響的退進了客廳。老人也跟了出來,歉然的望著羅亞緯說:“羅先生,真抱歉,請您原諒。千萬不要以為這一幕是預先安排的,小怡本來準備和您出去玩的,但臨時又變了,他們這一對真讓人難過,她表哥抵死不接受她,她卻認定了他,小怡這孩子真……唉!”老人嘆了口氣,眼角上是溼潤的。
“不用說了,”羅亞緯說:“我瞭解。”
走出了江家,羅亞緯覺得心裡一陣茫然,彷彿失去了什麼,又彷彿獲得了什麼。走了幾步,就是他們每天一起等車的街口,羅亞緯站住了,看著那塊停車牌子,恍恍惚惚的感到江怡那對大而空洞的眼睛,正浮在車牌上面。他走過去,把身子靠在車牌上,燃起一支新樂園,迷迷糊糊的注視著菸蒂上的那一點火光,空虛的對自己微笑。
“她已經找到了她的世界,”他想:“這之後,該輪到我迷失了!”
遠遠的,一輛公共汽車駛了過來,羅亞緯怔怔的注視著那兩道強而有力的車燈。車停了,他機械化的跨進了車廂。
“早知道一定有終站,就不應該有起站。”他模模糊糊的想,茫然的望著車窗外面,事實上,他什麼東西都沒有看到。
尋覓
沿著熱鬧的衡陽街,沐浴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的光線下,思薇向前面無目的的走著。街上,行人像一條條擠在魚缸裡的熱帶魚,那樣匆匆忙忙的穿梭不停。汽車喇叭震耳欲聾的長鳴不已,車輪子輾碎了夜,柏油路面上交織著數不清的車輪印跡和行人的足痕。思薇低垂著頭,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慢條斯理的,漠然的,不慌不忙的走著。瘦瘦長長的影子不留痕跡的滑過了燈光燦爛的街頭。在萬萬千千匆忙的人群裡,她是個毫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色。
風很大,秋末冬初的天氣,一到了晚上,就顯得特別的寒意深深。思薇披著那件米色的、學生樣式的舊風衣,似乎抵禦不了多少寒氣。可是,對於那撲進衣襟裡的風,就像對於周遭的人群,以及時時在她身邊狂按喇叭招攬生意的計程車一樣,她都同樣的滿不在乎和漠不關心。穿過了衡陽街,轉入了成都路,霓虹燈好象更亮了。慢慢的踱著步子,她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霈的聲音:“算算看,思薇,整個臺北市有多少街道上,有我們共同走過的足跡?”
真的,有多少街道?在去年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