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木帆船已經裝備停當,正要抽開跳板,揚帆開船。範亦仙拎著皮箱,弓著腰身,蹦上船去。
華燕翔夫婦守在艙口,正在吩咐船伕撐篙行船,忽然看見範亦仙跳上船來,十分驚訝,一齊問道:“范家少爺,你怎呃來了?”
範亦仙放下皮箱,掏出手絹,撣撣手上身上的灰塵,晃著頸項扭著腰肢說:“我想拜你倷為師,跟你倷到江南唱戲。”
華燕翔大吃一驚,說:“這怎呃使得?我倷不能帶你走,范家老爺見少爺沒得了,不曉得怎呃作躁呢。”
旁邊的隋子怡也說:“范家少爺,你不能跟著我倷,我上回在後臺,可是跟你說的笑話,千萬不能當真啊!你要走了,小玉姐姐不曉得怎呃怪我倷呢。”
範亦仙一甩手絹:“哎呀呀——看你倷說的,什哩大不了的事情呃?昨朝晚上我已經跟姆媽說了,我跟你倷轉個一年半載,還會家來的。”
“不中!”華燕翔斷然拒絕:“這個擔子,我倷擔當不起,把人帶走了,往後我倷可有臉面,再來海亭城唱戲?你就別難為我倷吧。”
華燕翔說得斬釘截鐵,範亦仙楞怔著,眼睫毛撲閃撲閃的,兩行晶瑩的淚珠,順著面頰間雅緻的線條流淌下來。他揩著眼淚說:“不帶我走,我就跳了這玉帶河算事!”說著,扭著腰眼,搖搖晃晃地跑向船邊。
隋子怡趕緊衝過來,挽著範亦仙的膀子,作躁道:“哎喲喲,你這個小兄弟,犟頭立頸的,不要衝動,再商議,再商議——”
雙方僵持了一會,隋子怡扭頭對華燕翔說:“不能耽誤今朝晚上通州的場子,要麼先帶他走吧,回頭再打招呼。”
華燕翔看到範亦仙十分任性,也一籌莫展,嘆了口氣,說道:“要帶你走,也不能讓范家作躁找人啊,你寫封信丟下來吧。”
範亦仙見有所通融,從皮箱裡摸索著拿出紙筆,寫下便條,顛著步子,返回岸邊,從傍河店鋪門縫裡塞了進去。
事到如此,華燕翔不好推辭,站在船頭,默默地望著範亦仙又踏上跳板,晃盪晃盪地上船。他回頭對船伕招呼一聲:“開船。”便彎下身子,拱進船艙。
木帆船扯起風帆,在通榆河上行走一天,到通州城演出了兩場,又登船南行,一轉身,滑入煙波浩淼的長江,過了江,就是華燕翔的家鄉了。
《繡禪》第二章(8)
早上,範亦仙站在甲板上,昂首挺胸,朝遠處望去,浩浩蕩蕩的江風,迎面吹來,冉冉升起的朝陽,灑下金色光芒,他長到十七歲,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浩蕩的畫面,沒有經歷過這麼富有詩意的行程。現在受到這壯闊場面的感染,似乎心胸也豁達亮堂起來。與華家班子朝夕相處,讓他亢奮不已,他常常從滿艙脂粉香氣中拱身出來,登上甲板,抒發情懷,學著隋子怡她們,站直身子,扭動頸項,“哦哦啊啊呀呀——”地吊起嗓子。船頭在卟哧卟哧吃水前行,他的心也卟通卟通激烈跳動,幾縷心緒,早已飛到那塊誕生百戲之祖的地方。
一路上,華燕翔夫婦悉心照料這位公子哥,華燕翔教他唱唸做打,隋子怡教他旦角唱腔。其實,他們的心情很矛盾,遇到這樣的知音票友,他們感到高興,作為三教九流的戲子,他們只是有錢人尋樂消遙的工具,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范家作為海亭城商賈富豪,這麼器重他們,讓他們心存感動。正因為如此,現在帶著範亦仙上路,又覺得對不起范家,範亦仙畢竟年幼,往後再見到范家人,怎麼解釋呢?
就這樣,他們在忐忑心情中顛簸著,到了陳墓古鎮,據說這兒因一座姓陳的皇妃墳塋而得名,離崑曲的源頭千燈老街,距離不遠。不愧是崑曲的故鄉啊,與海亭城的深沉凝重,古樸厚拙不一樣,這裡的村舍林木,似乎是簇新清鮮的,在溫潤的流光中,顯示著生命的活力。縱橫交錯的溪河汊流,象崑腔那樣延綿宛約,散散落落的田畦房舍,象崑劇背景那樣媚秀鮮亮。倒象一幅素淡清雋的水墨場景,遠山含黛,近水氤氳,草木如詩,溪流如織。溫柔的水,委蜿的路,消融了許多凡塵恩怨。這兒又是富庶之地,魚米之鄉,舟楫往來,風物雅麗。於是衍生出許多文人墨客,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怪不得當年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讚譽它,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之地。範亦仙明白了,崑曲和蘇繡,也只有在這塊落地出生了。
在陳墓住了一些時日,華家班子演出了幾場,閒暇時分,隋子怡教範亦仙唱曲兒,範亦仙便教她繡發繡,大家相處融洽。接著,華家班子的帆船,從閶門進城。在華燕翔的指點下,範亦仙登上怡園戲臺,與華燕翔聯手,演出《牡丹亭》